◆本期主讲 高成林 采访整理 李鹏 摄影 田超

引言：

楚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超级大国，昌盛时期，其势力范围大致为现在的湖南、湖北全部以及重庆、河南、安徽、江苏、江西的部分地方。

套用电视剧《三国演义》片尾曲——“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想象一下，楚国与孙子齐名的“战神”吴起，秦国大将白起、司马错、王翦，这些牛人都曾在湖南的土地上留下英雄的身影。

通过对湘西北楚汉古城多年的实地调查和研究，省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高成林将当年湖湘大地上那段战火纷飞的历史场景，再次呈现在我们面前。从他的叙述中，我们了解到：湖南地区是战国末期楚国坚守的最后一块土地，而里耶古城、古城堤城、古城岗城是这块区域的守护屏障。

高成林自己对自己的定义是：“不善言辞”。他告诉记者，当年上大学选考古，是为了学一个“能让我安安静静看书的专业”。现在看来，他做到了，一进他的办公室，地上、写字台、书柜到处是书，很多很多的书。工作时他几乎是被“埋”在了书里。

记者一向认为善不善言辞要看说什么，让我说“楚汉古城”，那我就是哑巴，但如果换作高成林……你知道单田芳吗？说起“楚汉古城”，他会像单田芳那样滔滔不绝。

湖南省地图、中国古代地图湖南篇。两份地图在手，高成林通过实物证据将几千年前发生在湖湘大地上的秦楚大战向记者娓娓道来，不说指点江山吧，激扬文字绝对算得上，末了还不忘幽默地加一句“怎么样，像不像在破案？”(刚才谁说他不善言辞来着？)

楚人很早进入湖南，却没有好好经营

从目前考古学的发现来看，春秋时期，在楚国人(下称楚人)进入江汉平原开发湖北的同时，他们的势力就已经达到了湖南的澧水流域。在常德澧县以西，考古工作者发现的申鸣城古城，就是楚人入湘的产物，由于开发早，自然条件与江汉平原接近，加上离楚国都城郢距离不远，申鸣城很快就成为楚国南方的中心城市。

楚人势力虽然春秋时代就渗入湖南，但是他们并没有很好地经营湖南。为什么？忙不赢啊，当时的楚国为了“问鼎中原”，称霸群雄，和北面的晋国打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熬到战国初年，把晋国熬得被韩、赵、魏分了家才发现，每个分家的都不是善类。通过变法，三国对楚国构成了强大威胁。为了改变这种不利局面，当时的楚悼王开始任用吴起，实行变法。吴起变法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南平百越”，从此，楚人开始好好地经营湖南。

时光流转到现在，经考古发现，在湖南境内的许多地方，存在着许多战国(楚)至汉代的古代城址，其中湘西北的澧水和沅水流域，是目前发现楚汉城址数量最多的地区，如澧水流域有澧县的古城岗城，临澧的申鸣城、宋玉城，石门的古城堤城，慈利的白公城等；沅水流域有常德的索县城，桃源的黄楚城(又称采菱城)，沅陵的窑头城，龙山的里耶城以及溆浦的义凌城等，其密集程度几乎与现在的县城数量相当。

啥东西都怕研究，古城也怕。为什么古人就喜欢在这里建城呢？高成林慢慢摸出了规律，两河交汇的平原地带是古人建城选址的优先选择。但问题出现了，高成林认为，目前发现的古城中，里耶城、古城堤城、古城岗城这三座非常另类。从我们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三个古城所在地，交通也不发达，地理位置也不重要，古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建城呢？

湖南——楚人坚守的最后领地

再次回到战国晚期，我们会发现，上面提到的这三座“另类”古城的存在，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

秦在战国初期是比较落后的，这种形势一直到公元前361年商鞅变法才开始改变，从此，秦国不断强大。公元前325年秦惠文王称王，公元前316年秦灭蜀，秦正式成为一个大国。高成林告诉我们，灭蜀很重要，“这为秦国攻打楚国奠定了补给基础。”

公元前246年，嬴政登基，公元前238年掌权，他开始了对六国的征服。

按照秦远交近攻的战略方针，楚国属于靠后被收拾的国家之一。但“靠后收拾”不代表“不收拾”，该来的总会来。

秦攻楚，进军路线至少可分为南北两条：北线从陕西东南部出武关，经汉水和丹江河谷向楚国的腹心地区江汉平原进攻；南线从巴蜀地区进攻楚国的江南地区。

南线方面，秦楚两军在沅水和澧水流域进行了长达4年的拉锯战。沅水流域直接承受了来自西面秦军的威胁。

目前考古发现的古城城址，布局是具有很浓厚的军事色彩的。从酉水到沅水下游一线，依次设置有里耶古城、窑头古城和黄楚城，从里耶秦简的记载看，里耶、窑头之间可能还有一个酉阳城。其中里耶古城处在抗击巴蜀秦军的最前沿，窑头古城位于酉水和沅水交汇的喉咽地带，黄楚城是由湘西山地进入洞庭湖平原的最后防线。这种层层设防的布置，确实达到了遏制秦军前进的目的。

秦国的第一次攻楚是在嬴政登基之前。公元前280年大将司马错发蜀地之兵从里耶打入湖南。北线，公元前278年大将白起攻陷楚国都城郢(今湖北江陵)，楚顷襄王被迫向东北逃窜，迁都于陈城(今河南淮阳)，后又迁都于寿春(今安徽寿县)。而此时，澧水流域的古城堤城、古城岗城同时承担了保卫楚国湖南地区、抵御北面秦军进犯的任务。

都说秦人勇猛，但楚人的血性也不可小觑。在六国大势已去、秦国统一天下已成定局的态势下，公元前276年，楚顷襄王发威，“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史记·楚世家》)”。最终战线稳定在今酉水上游的里耶古城至古城堤城、古城岗城一线。通过考古学发现，这里所说江旁15城应该限于长江以南，江北仍然被秦军控制。

近几十年来，考古工作者不断在沅水和澧水流域的溆浦马田坪、张家界三角坪、石门古城堤等地发现一些战国晚期的秦人遗物。省考古所研究员尹检顺在发掘古城堤城遗址的时候，曾经发掘了几口当时的井，其中有一口井中发现了两件秦文化风格的水罐，据推测是当时取水时不慎落入井中的。而其他的井里则发现有大量的楚文化风格的水罐，这给了高成林很大的启示：“由此判断，秦人肯定到过这里。但是因为器物很少，所以秦人占据的时间不会很长，可能很快就被楚人赶了回去。”

一直到公元前223年秦平淮南时，湖南这块地方依然牢牢掌握在楚人手中。公元前222年，秦将王翦平定楚国的江南地区(即湖南本土)，楚国最后一片领土落入秦人手里，楚国彻底灭亡。

兵败郢都，楚人进一步开发湖南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白起攻陷楚郢都失陷后，楚国的大批贵族和平民随王室东迁，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向南迁徙进入今天湖南境内。这批人的到来，促进了湖南的进一步开发。

从考古发现来看，战国晚期后段湖南各地楚墓数量骤增，说明此时人口有了较快的增长。随着开发程度的加深和人口的增加，同时出于对当时战争形势的考虑，楚人可能于此前后新设了若干县并对郡进行了重新划分。湖南境内的许多小型城址可能就是在这一时期建立或发展起来的。楚国灭亡后，楚人原来建立的城市大多在秦和西汉时期经过修整继续沿用。目前经过考古发掘的窑头古城、里耶古城和古城堤城及其周围的墓地都发现了楚、秦、汉三个时期的遗存。

消失的古潺陵城

2002年为配合碗米坡水电站的建设，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里耶古城进行了抢救性的考古发掘，在城内的一号井中，三万多枚秦简横空出世，进一步解密了楚国和秦帝国的秘密。

里耶秦简中有许多和当时地名有关的记载，其中有些地方根据考古发现，可以与目前在湘西北发现的楚汉古城对应，如“迁陵”即里耶古城，“沅陵”即窑头古城。

在里耶秦简中记载有这样一条道路：“江陵到潺陵百一十里，潺陵到索二百九十五里，索到临沅六十里，临沅到迁陵九百一十里”。通过对这条道路的研究，可以得知，在白起攻下的郢都(现在的江陵)到索城(现常德附近)之间还存在一座和古城堤城、古城岗城起着同样抵御秦军作用的古城——潺陵。

根据现在的地图，江陵到常德之间有一个公安县，六朝时期，公安即称潺陵，不过高成林认为，这个潺陵不是古潺陵，而是秦汉之后向北发展的潺陵。那么古潺陵到底在哪儿？

湖南省安乡黄山头战国墓葬的发现，让高成林十分振奋。根据秦简记录的里程推算，安乡附近应该就是古潺陵所在，黄山头战国墓葬群的发现，进一步锁定了古潺陵的范围。墓葬群的发现表明，附近肯定有古城，这个古城很可能就是古潺陵。但高成林也表示，找到它的可能性非常小，因为该地地处荆江分洪区，地表形态变化非常大，一方面可能被洪水冲没有了，另一方面也可能被安乡县城压在下面了。

采访的最后，高成林还不忘幽上一默：“现在看来，关于湖南地理方面的记载，《史记》相对准确，很多都和考古发现对得上。但是《汉书·地理志》就没有那么靠谱了，其中很多关于湖南古城(包括上面提到的一些)的记载都说是汉代建立的，实际上这些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了，并且沿用了很长的时间。”

高成林，男， 1969年7月生于湖北天门。1988－1992年就读于四川大学历史系，获历史学学士学位；1992－2001年在湖北省宜昌博物馆工作；2001－2004年就读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获历史学硕士学位；2004年进入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至今。现为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研究馆员，研究二室主任。研究方向为东周秦汉考古和商周青铜器。目前主要从事东周时期楚国及周邻地区的考古学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