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宁县黄龙镇中心小学  郝兴燕

　　深秋的荷塘褪尽铅华，荷叶蜷缩成泛黄的卷轴，残荷漂如写坏的信笺。淤泥之下，塘藕正酝酿着秋日最丰厚的馈赠。

　　挖藕人老陈穿着连体胶皮裤，在齐腰深的泥水里缓缓移动。双手探进淤泥，顺着藕节的走向轻轻摸索，“挖藕要懂藕的脾气。”他说，“性子急的，挖出来的都是断藕。”他的手指能分辨出每一段藕的年纪，就像老农能认出每一株稻穗的成色。

　　岸边摆着刚出泥的塘藕，还裹着深褐色的淤泥。可掰开来看，藕断丝连，那些银白的细丝在秋阳下闪闪发亮，像是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织进了纤维里。

　　巷口的周阿婆每年此时必做藕粉，藕段磨浆、纱布滤净，她总选晴天晒制，她说：“没有太阳的藕粉不香。”其实，她晒的是记忆——和丈夫在藕塘初遇的秋光。如今，丈夫走了十年，藕粉依旧，晒场却只剩她一人。

　　黄昏的菜市场，老张的藕摊总是最晚收摊。他的藕分三六九等，最贵的是“对藕”——两节大小相仿，品相完好的藕。“这是夫妻藕，”他向来买藕的年轻人解释，“要成双成对地炖汤才好。”有个常来的姑娘总是独自买一节藕，老张就悄悄多放几颗红枣在她篮子里。“单藕要配红枣。”他说，“补血。”

　　我的厨房窗台上晾着几片藕，是准备晒干了泡茶喝的。藕茶清淡，有股说不出的草木香。昨夜写稿到深夜，泡了一杯藕茶，热气氤氲中忽然想起外婆的话：“藕这东西，身在淤泥，心却通透。”那时不懂，如今看着杯中沉浮的藕干，才明白这原是做人的道理。

　　今晨路过荷塘，看见老陈在清洗他的胶皮裤。塘水已经很凉了，他的手指冻得发红。“这是最后一塘了。”他说，“明天就要下霜了。”他的身后，挖过的泥坑里慢慢渗出水来，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忽然想起没问老陈，挖了这么多年藕，可曾留一截自己尝尝？他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我们挖藕人啊，闻闻泥味就饱了。”

　　是啊，真正懂得滋味的人，未必都要亲口尝过。就像那些在淤泥深处默默生长的塘藕，它们从不曾见过自己的模样，却把最清甜的部分，都留给了懂得品味的人。而这满塘的秋意，终究是要在懂得沉默的人心里，才酿得出最绵长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