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作协会员 王元辉
老家屋前有一棵栾树,树干粗大,一到夏天就枝繁叶茂,是我们天然的乐园。栾树下有一张爸爸用砖头和水泥做的桌子,记忆中,妈妈总在树下择菜或者打毛衣,爷爷在一旁抽旱烟,烟袋一明一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和哥哥写完作业,就呼朋唤友来树下玩。哥哥和他的小伙伴唱歌、弹吉他;我和小姐妹凑一起看书,或者摘了栾树花染指甲。
爸爸拿着铡刀铡烟叶子。那把陈旧的笨重的铡刀,铡断了从树叶间漏下来的光柱,铡走了他的青春岁月,也把对儿女的满心期盼,一刀一刀地铡进了细碎之中。
爸爸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凭着这门手艺,爸爸一个人上要赡养爷爷,下要养育我们兄妹,手头并不宽裕。后来村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赚钱了,只有他苦守着破家烂舍,还尽力满足我们每个人的愿望。哥哥喜欢唱歌,爸爸给他买当时堪称奢侈品的吉他;我爱看书,他上街连个包子都舍不得买,却舍得给我买书。爸爸给爷爷种烟叶,再铡成细细的、金黄的烟丝,供爷爷享用。
因为这些,妈妈没少骂爸爸。在妈妈眼里,吉他是“戏耍的玩意,不当吃不当穿的,费这个钱干嘛”?我看小说也是胡闹,“考试又不考这些闲书,还耽误了学习,父女两个都是不知道哪头重哪头轻的主”!爷爷抽烟更是“名堂多”,非要抽自家种的烟丝。“什么烟不是抽,何必这样多事?”
可爸爸总说:“人还是要有点跟吃饭无关的乐趣,过得才有味嘛。”爸爸的乐趣,就是坐在栾树下,笑眯眯看着我们老少三代各自忙碌。
我们在树下如期长大。爸爸在树下送走了爷爷,也生出了白发。如今,我也有了孩子。有一回看史铁生的书,其中有一段话深深打动了我,他说“栾树如同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总是想要很多很多,却又不断地取舍,在取舍中与自己和解,在和解中坚持前行。”
我这才明白爸爸为什么这么喜欢栾树,因为他就是栾树啊!在寒冬和初春的冰雪里默默贮存力量,由着别的花草树木争奇斗艳,熬到春末才发芽生长,然后开花结果,用全部的力量顾全一家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