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县第一中学 郭思瑶
我妈生下我,把我丢给外婆照看的时候,外婆才50岁。一开始,外婆表示为难。照顾幼儿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可舅舅和小姨还没有婚嫁,她想和外公再工作几年,攒些钱给儿女成家。
外婆犹犹豫豫地说,工作怎么办呢?
她的工作是搬砖。很多年以后,很多年轻人也将自己的工作揶揄为搬砖。但唯独她是在实实在在地搬砖。
每天天色尚黑的时候起床。匆忙洗漱,匆忙行走5公里,在破晓之前赶到工地门口,蹲在灰尘和破烂中,专心等待包工头的到来。日复一日地等,仿佛门的那头关着希望。终于,那扇门被打开。她迫不及待地冲向她的希望——杂乱地堆积在地上的,一块块粗粝的红褐色砖头,麻利地弯腰拾捡,起身,坚定地向远方走去。
她以血肉之躯托起这无边无际的沉重,在漫天的灰尘中郑重地往返。仿佛这是为家人堆砌幸福的唯一路径。
我妈劝外婆,儿女自有儿女福。再说人这辈子也不一定得结婚。
外婆看向一旁嗷嗷待哺的我,有些心软。
我妈趁热打铁:“……妈,你看你的外孙女,小脸粉扑扑的,多可爱呀。妈,你就带她吧。”
外婆终于答应。显然她还不够了解女儿。
她的女儿漂亮,贪玩。内心还是个孩子的人,又怎么会愿意被另一个孩子束缚呢?
我妈迅速离开了老家。
外婆只好带着我去工作。在天色尚黑的时候起床,将我绑在背后,仔细地检查几遍,踏上那条熟悉的田野小道。田野风声凌厉,野虫惊起,眼下的世界躁动又寂寞。
只有我是这个世界的唯一安宁。她不断停下脚步,确认我仍趴在她的肩头,感受我平缓的呼吸。
她一遍又一遍卡紧了绳子,义无反顾地向前方走去,笃定黎明一定会到来。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不必再成为她背上的重量。但偶尔还是会偷偷跑到工地看她。
看着她身着肥大的工装,利落地搬起砖块,走向工地另一头,又利落地返回,重复。像陀螺般不知疲倦。仿佛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直到我研究生毕业后,外婆才慢慢退休。只是还没享受几年安逸时光,又遭遇了车祸。
这场车祸让外婆失了智。她世界的时态变得混乱不堪。
有一次舅妈给外婆喂饭,外婆咬紧牙关,半天不肯进食。询问她原因,又半天不肯说。只得放下碗勺轻声哄她。
好一会儿,她才委屈出声。而后,从哽咽变成了号啕大哭:“我看到思思在工地上!她应该在读书,她怎么会在这里搬砖!手都出血了……”
我突然醒悟,外婆其实什么都明白。女儿的离开,搬砖的艰辛,她都明白。门的那一头才有希望。她以血肉之躯献祭,用数以万计的砖头为家人堆砌出一座堡垒,惟愿我们活得自由而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