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市望城区附中星城靖港学校   龙爱华

　　对于苦楝树，我一直有一种深深的敬意。

　　祖辈们大概是因为生活不易,总喜欢讨些吉利。而它的名字中有个“苦”字，没有椿树、喜树那么好听沾喜，所以不受人待见；其次又没有杉树那样结实挺拔，可以造房做家具。更没有桃树李树可以为人类奉献果实而招人恩宠。

　　小时候，乡村贫穷落后，苦楝树到处都是，屋场边，菜园里，溪沟旁，俨然成了我们的村树。恰如我们世世代代的祖辈们生活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不声不响，生生不息。它不需要刻意栽植，树籽落到地上，第二年就会长出一棵小树，大人们嫌多了，会锄除一些。但也会留一些。因为冬天除了稻草是人们做饭的燃料，取暖就主要依靠苦楝树了。母亲说：“有呷没呷，烧把火炸（zhá）”。

　　苦楝树属于落叶乔木，树枝曲折多弯，树皮粗糙多皱，恰似祖辈那张历经沧桑布满皱褶的脸。春季开出紫白相间的淡雅的花，一簇一簇，淡雅清新，整个村庄犹如少女穿上初夏的连衣裙。有蜜蜂去光顾，但不是很多，它们大多去流连金黄的油菜花或粉红的桃花了。苦楝树的树籽很多，圆圆的，青绿色，在玩具缺乏的童年，它们就成了孩子们的宠物。每天爬到树上，装满上下四个口袋，沉沉的、鼓鼓的，走路也一甩一甩的。然后便去打仗，一边一支队伍，用树籽当子弹对阵，便会有勇敢的负伤的机智的胜利的八路军产生。然后从地上把子弹捡起来，易地再战，直至傍晚炊烟四起，娘唤儿归。

　　让我记忆最深的，是七爷家屋前的那棵苦楝树，树干粗大，一个人抱不过来，树冠很圆，有五分地那么大。七爷与七奶奶共生育了十一个孩子，因疾病和饥饿夭折了四个。七爷与七奶奶省吃俭用，将四男三女抚养成人。其中五个住到城里去了，一儿一女留在身边。七爷说村里以前有个叫二牛的汉子在树下用锄头打死一个落单的日本鬼子。这个传说和它的树龄一样，已经无从考证了。但七爷与七奶奶对这棵苦楝树疼爱有加，会在冬天给它松土上肥，在夏天给它薰艾驱虫，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来村里打人参米和补锅的老头，总喜欢把工具架在这棵树下。我们也喜欢在树荫下玩耍，有时几个小伙伴还会端着饭碗坐在树下吃，仿佛它如父母般在翼护着我们。我们也经常全部爬上树枝，比谁更接近树端，随风摇摆(要是现在早把家长的魂都吓飞了)。有一次刚穿上新衣，在树上躺着“睡觉”，妈妈叫吃午饭，一骨碌梭下来，衣服上擦出一块树皮绿，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而衣服上那块树皮绿印子，再也洗不去了,成了我童年永远的印子。

　　九二年冰灾，持续时间很长，家乡的好多树木被冻死了。素以盛产柑橘闻名的左家山因为柑橘几乎全部冻坏，被称“倒了银行”。而那些平常不受垂青的苦楝树，却似乎毫发无损。在第二年春天，依旧发芽开花，春意盎然。村里的何满爹总是感慨：这苦楝树虽然不蛮好看，还蛮经得熬。

　　时光荏苒，我们在平淡而忙碌的岁月里中已经船到中游。而今回到村庄，已是面貌一新，洋楼林立，争赶潮流。水泥路也延伸到了家家户户。只是再也难找到一棵苦楝树了，到处都是桂花树、茶花树及红继木等名贵树种。它大概也如农村中原来的木匠篾匠弹匠铁匠等那些因为时代需要而出现的匠人们一样，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童年的苦楝树，永远植根在我的乡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