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奥地利】茨威格
在欧洲,没有一个城市像维也纳这样热情洋溢地涌向文化。
维也纳市民每天早晨打开报纸,第一眼看的不是议会里的讨论,或者世界大事,而是剧院的剧目,这在公众生活中具有一种其它城市难以理解的重要性,因为皇家剧院,也就是宫廷剧院对于维也纳人,对于奥地利人不仅仅是座供演员在上面演戏的舞台,它是一座微观世界,反映了宏观世界,是五光十色的影像。
政府总理、首席富豪可以漫步维也纳大街,没人扭头去看他们。但是一位宫廷演员、一位歌剧女歌唱家走过,每个女商贩、每个出租马车车夫全都认得出他们。我们这些男孩要是走路时见到他们当中的一个,就骄傲地互相讲述。
我们奥地利人在政治上的冷漠懒散,在经济上和我们坚毅果决的邻邦帝国相比的落后状态,也许的确该部分地归咎于这种过度的乐享人生的态度。但是从文化上看,这种过度重视艺术的事件,却产生了一些绝无仅有的东西——首先是对每一种艺术成就的无比巨大的敬畏之情,表示了上百年的尊敬之后,产生出绝无仅有的鉴赏能力,有了高度的鉴赏能力,最后在一切文化领域都达到了超群出众的水平。
艺术家总是在受人称赞,甚至受到过分褒奖的地方,感到最为惬意,同时也最受启发。艺术总是在成为全民人生大事的地方,达到顶峰,就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和罗马,把画家吸引过来,并培养画家臻于宏伟境界,因为每个画家都感到,置身于全体市民面前不断进行比赛,必须不断超越别人和自己,所以维也纳的音乐家和演员,也知道他们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重要性。
在维也纳歌剧院,在维也纳宫廷剧院什么也逃不过观众的注意;唱错一个音符,立刻被人发现,乐器插入不对,每次漏掉什么都会受到指责。这种检查并不只是在初次公演时由职业的评论家进行,而是由全体观众进行的,他们的耳朵日复一日警惕地不断比较,练得十分敏锐。
一个维也纳人,即使在下层民众当中,最穷苦的人,从四外风景、人性欢快的气氛之中,也把某种对于美的本能吸收到他的生活中去。没有这种对文化的热爱,没有这种对人生最神圣的多余之物的既享受又审视的感觉,就不算是真正的维也纳人。
(摘自《昨日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人民文学出版社 有删减 张玉书/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