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佳玮
18世纪的法国,法国首席女画家路易丝·勒布伦家是名门,祖上夏尔·勒布伦,乃是17世纪法国画院祖师爷,所以路易丝女士也能跟宫廷里行走。
后来法国闹大革命,路易丝奶奶逃去了俄罗斯。毕竟是宫廷画师,哪儿都有饭吃。于是,传说有位俄国侯爵,军功出身的粗鲁汉子,法语很磕巴,请勒布伦奶奶给画大壁画:“裸体越多越好!—咱们好批判他们!”
张爱玲小说《等》里头写,民国时期,上海有些俱乐部放电影:战争片,死者枕藉。有些老爷,就希望看“打得激烈些的”,说穿了,就是“人死得多些的”。
实际上,还远不止此。好故事都需要些负面元素。
比方说,施耐庵写《水浒传》,里头净是些杀人放火、抢村掠镇、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家伙。施耐庵也聪明,从来不说这批人是道德模范,却说他们是一百零八魔星。
《红楼梦》里,曹雪芹老是借别人之口,说贾宝玉是个纨绔子弟,呆傻痴、不世故、腹中草莽。你如果真觉得这是批评他们,那就着了道儿啦。
如果你看《荷马史诗》,会发现阿喀琉斯暴躁残忍、奥德修斯狡猾奸诈,都不是好人。
法国人总结莎士比亚开了“黑色浪漫主义”先河,就因为他笔下也都是些群魔乱舞:麦克白篡位刺王、奥赛罗暴躁吃醋害了老婆、李尔王耳根软结果亡了国;《西游记》里唐僧耳根子软,猴子也不是什么大善人,猪八戒一身毛病,最敦厚老实的沙僧反而最没戏。
实际上,这是伟大文艺作品的通例:滥好人做主角,剧情就没法写。
世界和平当然是大家的理想,但在虚构的文艺作品里,情色、杀戮、阴谋、粗犷、骄横,才能编制出华丽的故事。只是大师们都很聪明,总会做些铺垫,比如把梁山好汉和孙悟空都说成妖魔鬼怪,把贾宝玉归为草莽,把裸体画归到罗马荒淫时代,然后边欣赏边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