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楼房前面有一栋在建的房子，脚手架上掉落的建筑废渣把地面堆得疙疙瘩瘩。几个农民工在房后的地面上挥锄刨地，看样子是在挖化粪池的坑。星期六儿子没事，趴在阳台栏杆上很投入地看他们挥汗如雨的景象，黑眼睛出神得让人感动。本以为这是很好的现场德育课，不料儿子盯了很久后回过头来问：“爸爸，他们手上拿的木棍上面装一块铁片的是什么？”

随所指方向望去，那是锄头，被儿子形容得有些复杂了。我非常震惊，忽然想到儿子在键盘上敲击的手势，那手指弹起弹落的优美如同音乐喷泉的水柱。儿子今年读二年级，他能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知道“伊妹儿”，会玩遥控汽车，当我出门时，能给我打电话，信息之光照亮了我们的每一个角落，然而他竟然不知道锄头为何物！这个难堪不能说不大。

锄头用它那木与铁的结合，将人的智慧定格在远古的现场。华夏民族最早关于铁器的记载是在2000多年前的《左传》。铁器的广泛使用，使人类的工具制造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生产力得到了极大提高。从石器时代开始，锄头成了人类理性发展的见证物，带着新石器时代文化的呼啸声，从第一生产力的角度让人类走到了今天。上世纪90年代的信息革命，则彻底解决了信息传播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束缚，把人类带入了高速发展的轨道，锄头一跃而蜕变为键盘，成了生产力的第一象征。

从此，人类的进步飞翔在手指之间，锄头似乎完成了它的使命，沦为一道沧桑的记忆。这种说教中学课文里就有，问题的关键是，偏偏在铁器时代与信息时代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坎。这道坎在时间上小到无法辨认，空间上大到无法遥相呼应，而锄头与键盘正好代表了空间跨越的两极。由于发展的极速，人类文明的发展链，在这两级之间出现了断裂。被时代挟持的儿子没来得及抓牢，摔进了这道坎里。

打开今天的教科书，里面找不到关于锄头的一丝记忆。素质教育提上议事日程有好多年了，却没有把这个“生产力的第一象征”归入素质范畴，人类文明的基石就这样被埋没。悠扬的琴声是素质，印象派、后现代、以及新新人类、哇塞部落都是素质，唯独锄头被贬入遗忘的角落，与落后、守旧、丑陋为伍。

把人类文明发展的全过程比喻成一条拉链，锄头应该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拉齿，如果这个齿没有咬合、锁紧，整个文明进程将无从顺滑。尽管锄头原始、丑陋，但它永远承载了人类文明的大厦，是键盘的母亲，不管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抛不掉锄头，即使今天的麦当劳和肯德基，也是锄头一镢一镢刨出来的。孩子们不认识锄头，说明这条拉链出现了缺口，但孩子是无辜的。在时代这列快车上，他们只能被动地认识键盘。作为父母，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历史的缺口，并尽一切可能地进行补救。

张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