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越玻璃而来,像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抹去立春前的寒意。我伫立在窗前的阳光里,向楼下望去,几个轮滑少年在丁玲广场轻灵地滑翔着。不远处,他们的妈妈手里拿着轮滑少年刚刚脱下的羽绒衣。阳光下的妈妈与孩子,让丁玲广场弥漫着一片祥和。
忽然,一只苍蝇从屋子的一角飞来,在我眼前的玻璃上不停地扇动薄薄的翅翼,然后滑下,滑下,滑到铝合金框沿。苍蝇沿着窗框急急地奔走,似乎想找一个缝隙飞出去。我心中油然生出厌恶,迅速地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灰缸,朝苍蝇压下去。
当烟灰缸压着这只苍蝇时,我看到了苍蝇刹那间惊惶不已。它细细的腿急速地爬行,薄薄的翼拼命地扇动。在这一瞬间,恻隐像一阵微风掠过来,我的心如一叶青草颤抖。这只苍蝇,也许是贪恋阳光的温暖,想飞到阳光中去?后天就是立春;这只苍蝇也许感觉到春天来临了,要飞到春天里去?此刻,苍蝇与阳光只隔有一块薄薄的玻璃了,它与春天只有二天的里程了。可是,我却要灭了它。这不是太残忍了吗?我心软了,手中的烟灰缸再也压不下去。苍蝇虽是害虫,但毕竟是一个生命。谁忍心在阳光的温情祥和里,在春天就要来到的日子,去杀戮一个弱小的生命?
我放下烟灰缸,掏出一张面巾纸,小心翼翼地捏着苍蝇。这是一只小指头大小的苍蝇。铁青色。就是那薄得几乎透明的翼,也是铁青色。我生怕力量稍大一些,会让一个小生命在指间粉碎。我的手指,透过薄薄的面巾纸,感到了一个柔软的生命正在颤动。我拉开窗纱,将苍蝇送到窗外,轻轻松开了手指——
苍蝇唰地飞向丁玲广场!
轮滑少年们还在轻灵地滑翔。他们的妈妈拿着羽绒服,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在我的身后,亲人们打着麻将,拉着家常,其乐融融。
那只苍蝇仓皇地飞向丁玲广场。丁玲广场是临澧县政府为纪念文学家丁玲而命名的。丁玲是临澧县人。以《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得斯大林文学奖的丁玲,曾几何时也成了一只苍蝇,在受批判的右派之列。她在痛苦中熬过了人生的夏天秋天,在人生的冬季终于得以平反,享受到阳光的温馨。
在人的心中,苍蝇是害虫;那么在苍蝇心中,人是什么?不得而知。仔细想来,人是用其他生命喂养自己的,而苍蝇却不是。苍蝇在人们厌恶的腐物里繁衍,由蛆而茧,破茧而出。苍蝇从不去捕杀谁、猎获谁,只是用人们遗弃的垃圾养活自己,就像拾垃圾的人。
这只苍蝇,苦苦熬过秋天与冬天,默默与我相会,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呢?苍蝇如禅,我无法顿悟。
红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