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跃红

　　当时间过去了二十年，今天的你对往昔岁月还能记得什么？岁末，由贾樟柯执导、赵涛主演的时代爱情片《风流一代》在全国上映。作为唯一入围2024年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入围第77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随后入围多伦多、釜山、纽约、伦敦等国际重要电影节的一部影片，电影《风流一代》跨越漫长的时空维度，把二十多年中那些支离零碎的画面串联在一起，引领观众触摸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记忆，带来温情隽永的感动。

　　碎片化图景，拼凑青春记忆拼图

　　二十多年的时代变迁，这种泛时空的宏大命题如何表现无疑对导演贾樟柯提出了一种新的挑战。相对一般步步铺展、层层递进的线性叙事电影，《风流一代》采用纪录片式的拍摄手法，弱化剧情的叙事结构，既独立呈现了时代潮涌中社会飞速发展的多重影像，又巧妙地衔接过渡让故事结构浑然一体。

　　影片随着故事情节的推动植入跳跃的时间和地点，不同的黑白场景素材不停切换，不同的人物面孔一晃而过，那些碎片化的图景和社会众生百态像油浮于水面一样，自然而然地悬浮于影像之上，这种借抽象集体临摹的社会记忆更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让不同的观众能从中找到不同的情绪体验。

　　观看过影片的不少观众说电影仿佛焕活了生命中的一部分记忆和青春，而这种沉浸式的感觉来源于贾樟柯导演对现实生活的深刻洞察和匠心巧用。

　　千禧年之初，在灰白斑驳的墙面上悬挂明星图片，摩托车围堵漂亮的女孩子，街上张贴着独属于那个年代的“保重身体、珍惜感情”的宣传标语，以及到处载客的小三轮，呈现出杂乱无序、却又野蛮活力的热闹市井生活。影片还原了那个时代的娱乐文化生活，让观众重温了温情岁月。

　　贾樟柯导演沿用一直以来的艺术风格，以丰富的视觉和听觉构建出特属年代的视听体验，在色彩运用、镜头调度方面也让人耳目一新，呈现非凡的视觉效果。

　　无声胜有声，在沉默中洞见人物世界

　　影片表面看上去是一个略带遗憾的爱情故事，讲述了巧巧与郭斌少年相爱、中年分离、老年重逢的经历。但电影正是以这样的爱情为背景，让观众跟随巧巧从家乡出发辗转多个城市，以漫游的方式展示了时代的繁华与疮痍，把二十多年的时间和空间聚拢成一条主线，回顾了社会变革之下众生内心世界的转变。男主角斌哥被时代改革的浪潮所裹挟，曾被卷入漩涡，却又在暮年之际豁然开朗，感悟到生命的另一层真谛。巧巧从千里寻找到回归自我，更是将女性成长和意识觉醒演绎得恰到好处。

　　贾樟柯导演在电影语言方面非常克制，剧中只使用了推动剧情的有限的语言对白，更多运用图像来映射人物的内心世界。千禧年热闹非凡的录像厅、歌厅，标显了挥洒的青春热情、内心的茫然迷惑；那些拆除的城市旧建筑，只遗留下丢弃的塑料水壶、一家三口的照片，刻画的是城市变迁中人们心灵情感的缺失。

　　女主角巧巧全片下来基本是零对话，这种近乎默片的表现方式，可谓是无声胜有声。她寻找路途的颠沛流离，被亲密爱人背离的痛苦……沉默比语言更有力量，一个真正疼痛的人往往都不会喊疼。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沉默更是影片必然的趋势，它是一个女性的孤独和不可呓语的忧思，是个体生命在时代齿轮下对自我命运的无声消化，是经历过岁月洗礼后的从容和沉静。而时间本身也是沉默的，影片中开始的小宇航员石雕就喻示着时间的飞速，时间所具备的包容力量是巨大的，它让斌哥和巧巧在岁月长河中无声达成了对生活的和解。

　　而剧中一些重复的镜头语言，也是影片对人物心灵的温情抚摸。比如年轻时的巧巧穿着表演服饰，连续七次起身下车又被斌哥推回座位上，她内心的彷徨迷乱借由这些叠加的镜头达到了极致的渲染；还有巧巧在琳琅满目的超市里当收银员，下班后和机器人一遍一遍地重复互动，这种看似无趣又无聊的举动，放大了巧巧内心的疲惫和孤独。这种社会快速发展对人们内心世界的冲击，恰恰也是这个时代的痛点。影片用无声道尽了一切，不管怎么说未来的电影之路都需要大胆的创新和探索，如贾樟柯导演所说：新的感受需要新的叙事方法，我想去冒险，尝试用新的叙事方法，带给观众一种崭新、或许有些陌生的情绪体验。

　　漫步式视角，勾勒时代生活轮廓

　　如《风流一代》这个名字一样，从千禧年到现在，中国经历了庞大的社会转型：城市化、工业化，大规模的人口流动与城乡转型。而这样的变迁是许多人切身经历过的，于是在巧巧漫步式的视角中，许多人仿佛看到生活一路走来的样子。

　　建筑从曾经衰败颓废的破旧小院摇身一变为手可摘星辰的万丈高楼；交通工具跟随线性的时间而转换，从最初的绿皮火车、轮渡、飞机、再到疾速的高铁；人们脱离了录像厅、歌舞厅，走向艺术形式更为多样化的音乐厅；通讯方式从世纪初的功能手机到后来的智能手机，以及智能机器人的广泛运用。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电影还加入了一些重大的具有历史意义及时代标志性的元素，如北京申奥成功、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等，这些都是中国社会发展的重要节点。

　　而在社会快速变化中，这种现代感和人物的心灵有时是互相拉扯的，斌哥从当初的意气风发到暮年的抱缺守残，面对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他有着明显的无所适从，他找不到融入这个社会的新工作方式；巧巧年轻时候唱歌跳舞，有许多自得的快乐，而后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面孔沉穆，寡言少语，她宁愿和没有情感的机器人交流互动，也要捂着自己的一颗心在现实生活中不流露一丝情感。当现代科技展现它无限可能的发展和创造时，我们的心灵该如何安放，就像释然后的斌哥和巧巧站在曾经表演过的舞台下，他们就像完成对自己心灵的一次告别和审视。而在影片结尾，大屏幕上敲打出一行字幕：站立在自己生长的地方。让在场观众不禁热泪盈眶。

　　《风流一代》影片的定档海报为“俱往矣，不回头”为主题，但影片却以回首的方式再现了处于改革潮流中那独具精神气质的一代人，这并不矛盾冲突，回首是让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重拾往昔岁月。而对于那些年轻的观众，要让他们知道那个时代也和他们紧密相关，是那个时代塑造了他们。而不回头是因为时代的洪流总是滚滚向前，就像片尾中的巧巧一样，整装待发，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