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志平
周佳霖是从无声世界中开出的玫瑰,听不懂林中小鸟的呼唤,也说不出心中向往的月光。12岁那年,她和第二代棕编传人邬伏秋老师相遇,邬老师也是聋哑人,见到小佳霖,就把她当成了自家的闺女,手把手地教。小佳霖聪明,捉过蚱蜢、盘过鱼虾,又熟悉小鸟的性情,没过几年,就接过了恩师手中的活。
弹指一挥间,三十六年过去。佳霖早已从小公主,变成了长沙“棕编”的传人。第一次见到佳霖,她正手执棕材,裁裁剪剪,编扎小蚱蜢、小蜻蜓。缠扣打结,穿插刺绕,不一会儿,小蚱蜢、小虾子就露出灵动身子,站上了细小棕条上,晃晃悠悠,仿佛荡着儿时的秋千,回到了故乡的身边。
“哇,真厉害!”围观的朋友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轻捋细理,毫不费劲,有如巧手抚琴弦。有个女孩站在佳霖的身边,突然冒出一句:“佳霖姐姐长得好漂亮哟!”问起她的年龄,四十有八了,可看上去,脸颊的酒窝,还是那样的动人,时不时荡漾出儿时的纯真,未曾污染的世界,蜻蜓点水,暗隐花香。如果没人提示,谁也看不出佳霖是个聋哑人。
“棕编”技艺,手法相通,要玩出一点名堂,还得有点小天赋。长沙“棕”艺人不多,往上溯源,也就三代,且无家族血缘之连。邬伏秋老师为第二代,手艺不错,喜欢别出心裁,将棕编出来的作品,涂上彩色的油漆。其恩师易正文,为第一代,手上功夫更好,20世纪50年代出国交流、获过大奖。其手中的蚱蜢、小青蛙,活蹦乱跳,连白石老人见了都称绝,向他讨要过棕编的虾子。
心灵手巧,乃“棕”艺人共有的天性。自从结识邬伏秋老师,佳霖再也没有离开过手中的棕叶。直到恩师带着一身的手艺,告别了人世。才猛然发现,自己长大了,不再是棕编世界里的小公主。
她和同为聋哑人的黄小平结为夫妻,办起了传习所,其丈夫跟她学棕艺,一起开门店,做起了运营。佳霖正儿八经成了长沙“棕编”第三代掌门人,其手上技艺,早已不输其恩师,花鸟虫草,飞禽走兽,无所不精。
有人说,最老的棕编为蓑衣,1700年前,就有人穿着它,耕田种地,广袤田野上,细雨炊烟,缠缠绵绵,至今萦绕在乡间。也有人说:“棕编这活儿,源自更远的农村,古人织出的鱼篓、纺出的衣衫、扎出的花灯,哪样不是手工活,编几只小昆虫,不可能到了三国才会呀。”
是的,过去乡下的老爷爷,手中都有小绝活。农闲时,坐在田坎上,随手扯起几根冬茅草,缠绕几下,就变出了一只小青蛙,逗得细伢子团团转,围着抢。
“棕编”这活儿,不就这么来的么。后来,发现能变点钱,才有了街头巷尾的“棕”贩。“棕编”好玩,小手工中藏着小窍门。每年四月,“棕”艺人就要出门采摘树上的嫩棕叶,秋天再囤出一点老色的。摘回的棕叶,先用排针裁划成备料的形状,水煮断生后,晾在阴凉处,保持叶子的韧劲和湿度。
手法上则依物择法,各不相同。棕编提包,大多采用胡椒眼编法;动物昆虫则采用结体穿插扎系的编法。不管是单编、双编还是多编。百变不离其宗,掌握了基本手法,用心揣摩,时间久了,便可玩出自己的风格。
不少棕编高手,为了熟悉昆虫的性情,经常跑到河岸去捞虾,或捉上几只小昆虫,当成小宠物,憨憨地养着,一直等到小玩意放下设防,露出了自己的天性,才拿出裁好的棕叶。
佳霖有时刻意把老鼠的尾巴编得长一点,或把蚱蜢的小腿捏得粗粗的,民俗的夸张,玩出的是力度和憨情,只有内心纯真的人,才能读懂生活中原始的美,编得出打动人心的作品。其棕编的《老鼠嫁女》《百鸟朝凤》《三羊开泰》等以十二生肖作题材,味道美极了。
如今,棕编作为一种民间小手艺,列入了“非遗”的名册。作为第三代传人,多年前,佳霏就走进了特殊学校的课堂,教孩子们如何选制棕叶,如何缠扣打结、穿插刺绕,如何用剪刀、钳子和锥锤,手把手演示。那些从无声世界中走出来的孩子,偎在她身边,痴痴地望着她、爱着她,似乎也展开翅膀,飞向了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