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桐林
作为1975年出生的人,不觉已年至半百,回头想一下,我们这代人还是蛮有意思的。
我出生时正是中国农业社会的尾声,农民还在纯手工劳作。有次“双抢”过后,看见隔壁五叔在稻田里,赤脚弓步站在耙田的木质农具上,甩着鞭子驾驭一头水牛,在水田里来回驰骋,威风凛凛的样子让我很是心驰神往。
至少1980年前,农村还在搞集体生产,大家按照安排一起出工。出工的号声一响,大人们就忙活起来了。生产队有一块大秧田,有几亩的样子,那时真叫原生态,扯秧过后有很多鱼,都是刁子、鲫鱼之类的小鱼,大人小孩都去抓,我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也玩得不亦乐乎。所有的收获都放在公屋前的场坪上,分成差不多的小堆,二十多户人家每户能分到半筲箕。那几天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飘着鱼香。初中上政治课,讲到公有制的共同劳动,平均分配,我就想起生产队分鱼的场景,书本上的知识立刻生动起来。
老家在临澧和澧县交界的张公庙渡口附近,北边是澧水河,另一边是相对海拔200米左右的山,山上有油茶树,茶油非常香,是村民非常重要的一笔收入。到了摘茶籽的那一天,凌晨两三点父母就起来准备工具和吃食,然后打着电筒上山,墨色的夜空划过千万把手电光束,漫山遍野大呼小叫,人声鼎沸,这种热闹的场景持续到世纪之交,渐渐就没人去了。原因很简单,以前农民收入来源单一,而且生火做饭的燃料也从山上来,我小时候就经常带着妹妹去耙茶叶和松毛,砍茅草、刺藤以及死去的茶树枝。后来封山育林,农村开始烧煤,然后是液化气。好多年前听父亲说山上连野猪和山羊都有了,有次他去爷爷奶奶墓边想把草砍一下,结果闻到一股臭味,找了半天在刺丛里发现一只中了夹子的山羊,有百十来斤,死了好几天,惋惜得直拍大腿,说早几天去就好了。
我们这代人赶上了农业社会的尾巴,见过牛耕田,驴拉车,和父母一起在地里干过农活,也亲眼见证机耕犁、收割机等农业机械慢慢替代传承了上千年的手工农具。我有位初中同学,十年前开始投身大农业,最多时种了4000多亩地,有次带我去他公司,各式机械十几台,还有几架无人机和一套烘干机,刚收割的毛谷从这一头进去,另一头出来就是干谷,每天可以处理上百吨。
从农业文明到工业文明,从工业文明走向互联网时代,现在又处于人工智能的关口,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年时间,放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不过是一瞬。
我们亲身感受过农村浓浓的年味和人情味,也曾亲身经历年味和人情味逐步变淡。过年时节,或是暖阳或是寒风,一家四口走在路上去给外公外婆拜年的身影越走越远,只有在偶尔回乡落脚时,“林儿回来了,晚上到家里来吃饭”,将人一把扯进浓浓的乡愁,好久都散不开。其实我们内心怀念和伤感的,并不全是年味和人情味,而是那似近还远的故乡,以及无法回头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