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勇

　　“莫老、莫老，总是不老，勤勤恳恳，不争不吵。淡泊节食，布衣正帽。知足常乐，从无烦恼。七分待人，三分磨刀。诗词书画，样样精到。神交此翁，人生之宝。难得难得，人好画好。”这是1995年3月湖南省书画院原院长钟增亚先生给莫立唐老师画的漫画像上的打油诗，精炼地描述和总结了莫立唐老师的形象及人格魅力。

　　我与莫立唐老师结缘于1974年冬，四十多年的交往，属于亦师亦友忘年之交。莫立唐老师是省文化馆专业书画老师，毕业于南京艺专，师从高希舜，20世纪50年代负责湖南省美协工作。除书画艺术各有所成就外，与文物有关的任何题材，他都感兴趣。我在省文物单位征集文物及主管文房四宝经营，主要学习书画鉴定。我与莫老师的独子莫凡关系非常好，他的绘画书法均师承家父。有时五六天没有见面了，莫立唐老师就要莫凡打电话给我。大家品茗谈笑间探讨了数不尽有趣的话题，积累了无数耐人回味的故事。

　　我们从古到今有意或无意地讨论过王羲之、钟繇、怀素、孙过庭、黄庭坚、唐伯虎、八大山人、石涛、金农、郑板桥、何绍基、吴昌硕、齐白石等的书法特征及影响，也评论董源与巨然山水、范宽与马远的写生、宋徽宗书画绝笔、元四家与明四家的特点。扬州八怪是反复探讨的长期话题。近代的齐白石、张大千、傅抱石、潘天寿、黄宾虹等书画名家，都是随时问答评论的对象。

　　莫立唐老师在书画艺术的追求上一直有非常高远的目标，他的启蒙老师高希舜留学日本学美术，回国后在南京艺专任校长，与齐白石、徐悲鸿、黄宾虹等关系密切。抗日战争爆发后学校迁到桃江县，办学招生。王憨山、莫立唐、欧阳笃材等都是这批学员中的佼佼者。

　　莫立唐老师心中的高远目标需要用坚实的基本功作基础，《芥子园画谱》成为莫立唐老师的“磨刀工具”。他自号“磨刀老人”，临摹颜真卿、柳公权、金农、钱南园的楷书，看历代名家的画谱时，随身都用小本子记录。小本子上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各种构图草稿，就是很简单的门票设计都有记载。当我们看见他挥毫走龙蛇，兴来一挥百纸尽的时候，有几人知道他磨刀的艰辛。

　　石涛和金农是莫立唐老师研究得最久最透彻的两位大师。对石涛感悟：“画技之巅一圈到底，石涛心得悟者得心理奥，只可巧夺，不能硬求之。”对金农的感悟有：“冬心先生笔翰若漆刷而成，故有漆书之谓。余之运腕与斧劈无异，可谓斧劈书乎。”金农用侧峰斜走笔，而莫立唐老师是中锋平头入笔涩行慢走回峰收笔。横笔中加入黄庭坚一波三折刚劲笔法，弋勾有意夸张以增加笔势如虹般的霸气。经过不断变化，以斧劈书体为主、参黄庭坚、郑板桥、钱南园等大家笔法的莫氏楷书开始出现了。雄浑大气的结构，憨厚古朴的运笔，生动酣畅的墨法，力透纸背的效果展示在观者眼前，字里行间充满了精气神韵。而且法无定式，每天写同样的内容的楷书，神韵上还不一样。

　　离休后的1986年到2002年，他住三层的老式砖木结构房，住房小、不通风，夏天热、冬天凉。莫凡心疼父亲，买了一台窗式空调，但电路又不行，一开就跳闸。要到深夜大家都不用电了，莫立唐老师再把空调打开，铺纸润笔挥毫翰墨到天亮，坚持十余年。

　　莫立唐老师这种白天睡觉，晚上写字的习惯闹过不少笑话。一天傍晚我到他的画室，他正在匍着身子边吃饭边看电视，见我进屋就大声讲：“今天不对。”我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他讲：“你看电视里的播音员换了人，这个播音员是晚间新闻联播才会出现的。”“再有，你平时都是七点半来，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我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回答他：“我平时都是这时候来的呀。”当看到书桌上的大堆书法作品，马上明白过来，莫立唐老师又是写了一通宵，又整整睡了一个白天，错把傍晚当刚天亮了。

　　我与莫立唐老师探讨书画中最多的是其格调与境界。我们都认为宋代的画家们，已经把绘画的技法和境界提高到难以达到的高度了，后面的画家难以超越。元四家把文人思维加入绘画，开辟了新的方向，明代的画家开始也学元四家风格并且融入宋人技法另辟蹊径，到了明代晚期出现衰落现象，没有生命力了。清四王学元画法加重用笔因素，没有从本源上解决问题，转入死胡同。清代石涛发现问题，绘画源于自然，要“搜尽奇峰打草稿”。石涛在黄山住了多年后，长住扬州。影响了扬州的文人画坛，产生了扬州八怪，画坛才出现生机。

　　扬州八怪都是文人艺术家，每人除了会画外，还会书法，作诗赋词，刻印章。有的山水、花鸟、人物、梅兰竹菊全会，而且格调非常高。莫立唐老师也在力求全方位学习，又增加了不少的难度。

　　莫立唐老师特别注重气韵生动和骨法用笔。他讲书画作品没有格调是可悲的事情，其原因是作者文化艺术底蕴太差，笔上没有功夫，没有意境有关。他在临池偶记“纵观古今之画品，凡笔墨不能入纸者，造型不能传神者，刻画不能入微者，思维不能浮想者，运笔不能随意者，笔意不能生发者，设色不能单纯者。均属下乘之作，故不足观，学者岂可忽乎哉。”对于意笔莫立唐老师精辟地总结墨海四言：“意笔墨者，书画之精。得心应手，水到渠成。意导笔从，笔写意情。墨随笔出，三者贯通。意不可贪，笔不可穷。墨不可死，理奥其中。”莫立唐老师总结书法的境界有：“书之为艺，有书气甚者，有文气甚者，有画意甚者。书气者逼人，文气者雅人。画意者迷人。逼人者八法森严，令观者顿生仰止之叹，王颜欧柳是也，雅人者八法内蕴。风度翩翩令观者殊多回味。米赵香光是也，迷人者寓物相于书道之中，寄情怀于八法之外，藏真之寒猿饮水撼枯藤是也。”最后一句是怀素自序中的精辟之句，莫立唐老师解释为写书法就像寒冷的冬天饥渴的猿猴顺枯藤而下到河水边小心翼翼地喝水，稍有微小动静便摇枯藤逃跑的高度集中状态用在写书法时，特别是写草书时。

　　2002年，78岁的莫立唐老师搬进新居，创作条件大改善。他开始大展宏图，大批量的六尺甚至更大尺幅的书法绘画作品出现了。他用一种低调平缓的方式，将大笔浓墨写楷书，大泼墨写意画展现出来。

　　莫立唐老师八十岁后身体欠安，不能久站立了，影响了他书画艺术的创作与研究。每当遇到好的山水构图，他就用最喜欢的手工温州皮纸用木炭条细致地勾勒后，再卷起来专门放在一个地方，准备得闲时再完成。每次谈到这些稿件时，莫立唐老师就会讲：“莫急，我准备大干一场。”

　　我从莫立唐老师2006年和2012年两次张家界写生画中，看到他在用笔上苍润空灵的韵味和雄浑古朴的变化。通过多次交流，我们都有共识，虽然他没有动手画什么大作品，但是他早确定了目标。可那一卷卷用木炭条画在手工皮纸上的稿纸，却成为莫立唐老师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