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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5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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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擎“火把”越千年

    5月15日,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古里镇悬崖村,“悬崖村”三个朱红大字分外醒目。

    5月15日,游客在爬悬崖村的钢梯。

    悬崖村钢梯完工后,悬崖村学生在钢梯上合影。(资料图片)阿克鸠射 摄

    悬崖村藤梯。(资料图片)阿克鸠射 摄

    5月16日,昭觉县第三小学,原悬崖村的学生和老师在做游戏。 

    5月14日,悬崖村支尔莫大平台。

    5月14日,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古里镇悬崖村。

    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由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傅聪 摄

  文学原乡

  抬头望去,四面峰峦隐天蔽日。这里右边是悬崖,足有几百米深;左边是峭壁,又高又直。再往前看,重峦叠嶂望不到尽头。两眼凝望刀削斧砍的山崖,自然而然生出一分敬畏。山没有顶点,路没有尽头,我们就在群山的缝隙中穿行。迎面而来的是陡峭的山崖,岁月在崖壁上留下苍老的身影,光秃秃的崖石上长着一缕缕地衣。黑白相间的石条,绿中泛黄的地衣,勾勒出一幅苍劲古朴的朦胧画卷。山崖上面又叠着几重翠绿的山峰,山中有山,峰上有峰,重重叠叠。

  ——摘自阿克鸠射报告文学《悬崖村》

  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刘涛 曹辉 陈普庄

  大凉山,山连山,坝连坝,山间开满索玛花和荞麦花。

  抬头,高高的钢梯通向悬崖村。

  悬崖村,坐落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古里镇山坳中,海拔从628米上升到2300米,2016年11月以前,外人入村、村民外出,都得顺着悬崖绝壁攀爬12段218级藤梯,故得名“悬崖村”。

  “悬崖村”——三个朱红的大字被钢架牢牢地固定在山体上,见证着悬崖村的点滴变化和发展,就像千百年来,大凉山俯视着它怀抱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息着的子民,看他们在时光的长河里悲欢离合。

  岁月淌过峰峦,似乎波澜不惊。但生活在这里的彝族同胞,却有着他们的激荡热烈。尤其是2013年,精准扶贫的风从武陵山区吹进大凉山时,追求美好生活的声浪在群山之间翻涌。

  大凉山索玛花开遍山野的时节,我们来到了昭觉县,捧着彝族作家阿克鸠射的《悬崖村》,来追寻彝族同胞的幸福之路。

  1.山脊之上

  “阿土列尔村”,很多人不知道这是悬崖村原来的名字。该村辖牛觉社、勒尔社、特土社、古曲洛社4个农牧服务社。2020年底通过“两项改革”后,将原支尔莫乡所辖阿土列尔村、说注村、来洛村来洛社、古则社合并重新组建为悬崖村。

  山脚下是牛觉社,“悬崖村”三个大字下便是钢梯入口。抬眼望去,银色钢梯盘旋向上,时而钻进林中,时而从岩石后爬出。指着目之所及最后一段,我们问悬崖村驻村第一书记兰金贵,那里是不是我们要去的勒尔社。兰金贵有点不忍心地告诉我们:不是!那只是钢梯转到山的另一面去了。

  攀着钢梯往上爬,一路上还能看到当年藤梯留下的朽木碎片,以及锈迹斑斑的钢筋。修建钢梯之前,村民就靠着12段218级藤梯,在落差近800米的悬崖上进出。2013年4月,阿克鸠射在媒体上对悬崖村进行了第一次全方位的系列报道,由此,阿土列尔村和古里拉达大峡谷引起外界的关注,“悬崖村”的名字叫开了。

  2013年2月,阿克鸠射第一次去支尔莫乡(现古里镇)悬崖村,时任乡党委书记阿皮几体告诉他,去悬崖村有三条路:一条是沿着古里拉达河谷走,要提防山里的猴子、岩羊、山羊经常会擂滚石下来,很危险;一条是借道康复村,不过要多绕18公里的上坡路;最近的路,就是悬崖上的藤梯之路。

  “在悬崖峭壁上行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己走过的路,顿时心惊肉跳,再往下一看,更是头晕目眩。”阿克鸠射这样形容他的第一次悬崖村之行。

  爬了很久,我们终于到了兰金贵说的“转到山的另一面”之处,一段钢梯几乎以垂直的角度挂在悬崖上。背后是古里拉达大峡谷,一回头,峡谷的风阵阵吹来,眩晕感顿时袭来。

  钢梯尚且如此惊心动魄,藤梯又何以堪?是什么原因让彝族先民选择来到这里?

  悬崖村党支部副书记莫色子古也不确定藤梯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据村里老人讲,200多年前,阿土列尔村的先辈们为了躲避战乱和械斗,从远处寻觅至此。可能原来没有路,是祖辈修建了这条藤梯之路。”

  捷径亦有风险。2009年修建苏巴姑水电站时,一位外地电焊工在爬藤梯时坠崖而亡。水电站修建方随后提供钢索、钢筋,对藤梯进行了加固。

  藤梯同样是孩子们的求学之路。勒尔小学是悬崖村唯一的小学,校址几经变更,从勒尔社到特土社,直到搬到307省道旁的牛觉社。村民俄的来格告诉我们,小一点的孩子,父母就绑在身上背下去。为了减少孩子们爬藤梯的次数,勒尔小学实行上10天课、休息4天的作息制度。

  背新娘是大凉山彝族的婚嫁习俗。婚前一天,男方派新郎的族弟作迎新人,并邀请本村青年多人为伴前往迎亲。新娘背出娘家后,双脚不能沾地。新娘也不能趴在“背哥”身上,只能侧着身体,双腿屈膝。“背哥”只能托着新娘小腿。

  村支书某色吉日背过50多个新娘上山。他说:“要手脚并用往上爬,藤梯‘嚓嚓’作响,山风在耳边尖啸。一旦踩虚,后果不堪设想。”

  生计也被贫穷拖了后腿。村民们背下山去的玉米,商贩会把价格压到正常水平以下,因为知道村民不可能再背回去;山羊卖给邻村村民,26元一公斤,赶到山下可以卖32元一公斤,但来回要大半天时间……

  悬崖村的村民,艰难地行走在山脊之上。

  “一定要修一条路。”这是昭觉县的共识。不过现实很骨感——修一条简易公路上山至少要4000万元,而县里只能拿出50万元,州里再拿50万元,总共100万元。最终,他们从重庆建筑公司总工程师袁玉卿那里得到一个方案——建钢梯。

  在时任支尔莫乡党委书记、现任共青团凉山州委副书记阿吾木牛的带领下,全体悬崖村村民齐心协力,社会各界倾力支持,2016年11月,钢梯修成。

  1500多根钢管,6000多个扣件,搭成了这架2556级的钢梯。相较于过去的藤梯,钢梯更安全、更宽、更省力。

  悬崖村村民的路,从此越走越宽广。

  2.蝶变之中

  7月的昭觉县热闹非凡,一年一度的“拉莫杯”足球赛成了这座深山小城的热点。38岁的帕查有格把老球友召集在一起,再吸收了一些年轻力量,组成一支球队,取名“悬崖村代表队”。

  比赛时,许多村民过来给球队加油。曾经的“昭觉三叉戟”之一帕查有格却没有上场。在悬崖村驻村5年,频繁攀行在钢梯上,他的膝盖不堪重负,无法再驰骋绿茵场。“从山脚到山顶来回算一趟的话,我先后爬了将近500趟。最多的一天爬了3趟。”帕查有格平静地告诉我们,“当时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等感到膝盖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帕查有格去年做了核磁共振检查,两个膝盖损伤严重。

  2015年,在昭觉县委的安排下,帕查有格来到悬崖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

  成立养羊合作社、修建钢梯、易地扶贫搬迁、引进油橄榄、开发旅游业……从驻村第一书记,到后来担任古里镇党委书记,帕查有格见证了悬崖村的蝶变。

  爬完最后一段钢梯,几块竖着的木牌告诉游客不同民宿、饭店的方向。再往前走几分钟,勒尔社便在我们眼前了。

  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山坡上,各类植物各自生长,大大小小的鸡在草丛里悠闲觅食。

  某色苏不惹在山上管理油橄榄树。2017年,支尔莫乡引进凉山州最大的油橄榄企业中泽公司,建起了种植基地。阿吾木牛算了一笔账:200亩油橄榄全年可实现鲜果收入200万元,村民每年可获得流转金12万元,还可以在基地务工挣劳务费。

  某色苏不惹的工作是除草、浇水、防治病虫害。“除了管理油橄榄,平时在山上还养点羊,接待些游客,一年差不多能挣10万块钱。”某色苏不惹告诉我们,“以前没有这些产业,父母在山上一年挣不到什么钱。”

  吉克木果开了一家民宿,正屋里摆了5张床,50元可住一晚。他告诉我们,五一假期住满了。外面两间小土屋改造成了单间,吉克木果给它们挂了牌子,一间叫贵宾房,一间叫“总统房”,房价60元一晚。

  悬崖村驻村第一书记兰金贵告诉我们,留在山上的村民都是经营民宿饭店、管理作物、养羊的,其他村民已经搬到县城去了。

  2020年5月,悬崖村全村84户建档立卡贫困户344人,陆续搬迁至位于昭觉县易地扶贫搬迁县城集中安置点。

  2008年,俄的来格买了一台21寸的电视背上山,成了村里第一个买电视的人。在县城的新房里,他换了一台电视,依然是21寸,但生活的变化远比之前大得多,他的3个孩子现在都在外打工。

  没有外出的部分村民也通过参加社区的培训找到了工作,阿勒干呷、阿火阿果、吉莫石普在服装厂车间上班,某色伍哈也在服装厂当门卫……

  某色吉日也不再担心乡亲们背新娘的难题了:“现在结婚跟城里人一样,都是用小车从门口接到门口,新郎背下来再背上楼就行了。”

  当年社会最关心的娃娃们怎么样了?

  昭觉县第三小学副校长格其伟古介绍,学校90%是脱贫户的孩子,从悬崖村搬下来的大约有十几个。如果家里比较远,或者家长在外打工,周末和节假日孩子也可以待在学校,而且学费和生活费是全免的。

  现在全县建筑最好、人气最旺、风景最美的是学校。教育的改变,最让阿克鸠射欣慰:“以前比谁儿子多,后来比谁钱多,现在不一样了,比谁家孩子最争气。”

  3.云端之下

  山还是那座山,村还是那个村。站在支尔莫大平台往下看,群山环绕的勒尔社云遮雾罩。

  当精准扶贫的风吹进大凉山,乡亲们的观念发生了巨大转变。这山,不再是穷山恶水,而是金山银山;这“悬崖村”三个字不再是落后标志,而成了金字招牌。

  钢梯的建成让设备上山成了可能。2016年11月20日,悬崖村实现中国移动4G网络全覆盖。不久后,又家家户户通宽带,没有高速公路的悬崖村,先跑上了“信息高速路”。2018年,悬崖村实现了稳定的电力供应。

  在修建钢梯时,有个地方非常陡峭,没法站人,不好打孔。从小喜欢攀岩的某色拉博冒着生命危险,爬到悬崖顶上用绳子把自己吊下去,左手抓绳,右手打孔,顺利完成任务。

  后来,村民在此处用钢管围住一块探出挑空的石头,搭建了一个可以眺望峡谷的观景台,命名为“拉博站”。

  网络开通后,某色拉博发挥自己在钢梯上如履平地的技术优势,通过发视频吸引了大量粉丝关注。在他的视频里,网友看到了古里拉达大峡谷的美景、钢梯的惊险、悬崖村的原生态。因在推广上的经验和表现,某色拉博去年被凉山州文旅投资发展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聘用。

  5月16日,他跟几个村民合伙在昭觉县筹备的悬崖飞羊馆正式开业。“以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当老板。”某色拉博笑着说,“搬下来以后,还有很多乡亲在山上养羊,销售不太理想,就开了家羊肉馆。”飞羊馆只卖悬崖村的羊肉,目前每个月能卖十几只。

  不语的群山,给予了悬崖村发展旅游业的独特禀赋,凉山州文旅投公司已经进行了规划,将悬崖村、古里拉达大峡谷等资源整合在一起,打造成一个景区,名叫天空之谷。

  今年7月底,项目第一期的酒店已经开业,并在暑假取得了不错的业绩。某色拉博也重返悬崖村,带领游客攀爬钢梯、欣赏峡谷之美……

  悬崖村驻村第一书记兰金贵透露,虽然项目才启动,但村民已经开始受益,除了有村集体收入,景区的建设工作优先聘用悬崖村村民,村民们又回来了。

  7月27日,昭觉县2024年彝族传统火把节在县文化体育中心开幕,坚韧、热情、浪漫的彝族人民为今天的幸福生活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载歌载舞。

  1956年,大凉山实行民主改革,彝族人民一步跨越千年,直接从奴隶社会进入到了社会主义社会。“曾经一步跨千年,而今跑步奔小康。”阿克鸠射将这句话,写在了《悬崖村》的封面。从藤梯到钢梯再到楼梯,悬崖村成为了一个面向世界、拥抱世界的彝族村庄,见证着从脱贫攻坚到乡村振兴的历史巨变。

  背后故事

  梦想的种子

  刘涛

  “我想当一名科学家。”昭觉县第三小学五年级2班学生马吉拉者告诉我。

  “那你现在有没有做些什么?”我问。

  “做凳子。”马吉拉者说。

  “还有呢?”

  “只做凳子。”

  虽说历史上凳子传入对中国人的生活和文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但如今这个时代,在凳子上面产生做科学家的梦想,多少有些令人好奇。

  后来与《悬崖村》作者阿克鸠射聊了后,才发现马吉拉者的梦想是有迹可循的。

  过去,很多彝族同胞随便就往地上一坐。“现在网络发达,一些视频传出去了,造成了我们一种天天坐在地上,什么都不做的印象。”阿克鸠射告诉我们,“我们宣传部门认为这样不行,损害了民族形象和个人形象,必须采取措施。”

  2010年4月,凉山州启动“彝区健康文明新生活运动”,其中之一便是“板凳工程”。当地规定不能随便坐地上,必须坐凳子。为此,凉山州向村民送出100多万张凳子。“开始送木凳子,但最初的时候,一些村民拿到凳子,还是不坐,用来烧火了。后来又送过铁凳子,但容易生锈。最后是送塑料凳子。”

  以“板凳工程”为切入点,凉山州将“板凳工程”转入纵深推进,送基础设施、送教育条件、送项目、送技术、送文化,引导彝区群众逐步树立勤劳节俭、清洁卫生、自尊自强、厚养薄葬新观念。

  为了推动执行,当地还制定了奖惩措施。阿克鸠射的父亲就“撞过枪口”。有一次,阿克鸠射的父亲刚把养的两头过年肥猪从院子赶回猪圈,还未来得及打扫院子,镇干部就来了。按规定,这种情况要罚款,“当时他们看着我,我说该罚就罚,要做表率”。

  坐凳子虽是小事,但是一个小小的文明标志,在马吉拉者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奇妙地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

  不只马吉拉者获得了梦想的种子。当老师、当歌手……其他孩子们都对未来有了新的期待。

  学校除了抓孩子的学习,还配备了生活老师。“刚来的时候,这些学生学习成绩、行为习惯、个人卫生方面都是令人担忧的,在学校也显得不自信。”格其伟古介绍,经过在学校一段时间生活,这些方面有很大的改观。

  昭觉县还启动了“小手牵大手”工程。“我们首先在学校教孩子们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他们回去再影响家长。”帕查有格告诉我们,住进楼房后,村民生活习惯和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改观,现在也是进门就换鞋、洗手,“这些都是直接受了孩子们的影响”。

  记者手记

  路在脚下

  陈普庄

  现在,我也是攀爬过悬崖村2500多级钢梯的人了。

  上山之前有一个设想:如果害怕,就一级一级地数钢梯,直到登顶。

  可是直到下山,我也不知道钢梯究竟有多少级。不是因为不害怕,而是因为唯有专注于脚下的每一步,才能打消心中的恐惧。抬眼望着钢梯直冲云霄,绕向山的那一边时,是如此,下山面对张牙舞爪的大峡谷,更是如此。

  路在云端?路在脚下。

  路在悬崖村村民脚下。曾经一代又一代,自给自足于大山之中。大人要进城,老人要看病,孩子要上学,从没有路,到崎岖的山路,到藤梯,再到钢梯。

  路在作家阿克鸠射脚下。作为率先从大凉山走出去的彝族后代,他深知,悬崖村,需要“看见”,更需要“被看见”。他扛起相机,打开电脑,笔耕不辍。

  路在某色拉博脚下。如果没有走出大山,没有水泥森林的反衬,大概山里的人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曾经平淡如水的日子,竟是人们眼中的诗与远方。他出走,又回来,他带着游客玩遍大凉山,更要带着乡亲们创业致富。

  路在已经转学至昭觉县城的孩子们脚下。少年不识乡愁,他们却一次次提起,“放假了,要回村里看一看”。

  路在当地文旅投资者、建设者脚下。当我们离开悬崖村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凝望山脚正在发生的一切:钢管飞架,机器轰鸣,一座现代化的游客中心正在紧张建设中,未来它将让悬崖村被更多人看见……

  2500余级钢梯,就是那条路,脱贫之路,启智之路,振兴之路。未来的腾飞之路。

  未来,无论何时,当我们再次来到大凉山深处,走进悬崖村,无论是搭乘汽车、观光电梯或者直升机,我们一定还会记得这次钢梯之旅:当我们仰望某处并试图企及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上攀爬。

  路在脚下,路也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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