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阳
高考过后,大哥被“挤”落悬崖,“摔”得鼻青脸肿,垂头丧气,回了画岭。
大哥逢人就把脑袋缩进裤裆。母亲骂他没出息,为何不把腰杆挺直?农民就不要人当吗?大哥也不跟母亲争辩,独自跑上画岭之巅,咆哮怒吼,一任咸咸的泪水漫过脸庞……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染黄了山坡,牧童吆喝牛群下山了,谁家的黑白电视机把音量调到了最高,山谷里回荡着忧伤而唯美的旋律:弯弯的河水流啊, 流进我的心上,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
大哥落寞的身影与两三点烟火,勾勒出孤寂山村一幅色彩单调的剪影。
高中时代,大哥是学校合唱团成员,在全校歌咏比赛中获过一等奖。务农后,大哥的音乐细胞更加活跃,撮嘴鼓腮吹口哨,学鸟叫,惟妙惟肖;更爱唱歌,于田间地头,模仿歌坛明星之经典曲目,拿腔捏调,鼻音颤音,火力全开,引得路人驻足,尖叫连连。
“宝国,你可以去当歌星了。”村里人夸大哥。“唱不好哩。”红了脸的大哥内心涌过一阵喜悦的波浪,随即跑到画溪边,面朝清凌凌的河水,哼起了《弯弯的月亮》。“我要当歌星!我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大哥振臂高呼,坚定地向“歌星梦”迈开了第一步:剪去凌乱的长发。
半夜起床,大哥到山外小站赶唯一的一趟列车,天亮抵城区;再排队买票上车,一路挤挨奔长沙,参加《超级歌手》海选。母亲噙着两汪泪,默默地送大哥出村。站台上,母亲忍不住哭了:“宝国伢子,长沙若不好待,就回来!”
大哥的海选之路注定是没有希望的,一如他的“歌星梦”。全省上万人参加海选,俊男靓女齐上阵,许多还是学院精英或音乐教师,哪有大哥的一席之地啊。
虽然没当成歌星,但大哥唱歌的兴致有增无减。他把歌声带上了南下的火车,带到了建筑工棚,衣衫褴褛的工友就是他的铁杆粉丝。一日,有女子钱包被扒,满脸倦容,流落工地,借宿大哥对面,晨起梳洗,清新亮丽。问之,答是双峰人,叫雅丽。大哥顿感喉咙发痒,有了要抒情的冲动,就轻轻地唱起了《弯弯的月亮》。后来,雅丽留下来做饭,大哥的歌声时刻相伴。
大哥结婚的新房极为简陋,土砖墙刷白灰,挂满歌星海报,让人眼花缭乱。新婚之夜,大哥醉眼朦胧,“咿咿呀呀”地嘹亮了一宿。鸡鸣声啼,客人散尽,被冷落了的雅丽气昏了头,闭门不开,亏得大哥使出绝招,一曲《弯弯的月亮》把雅丽唱哭,才得以进屋。
生活中不能没有音乐,大哥不能停止歌唱。他的歌声在四季飘香的果林深处悠扬,在浪花飞溅的水库上空飘荡。他的孩子在他的歌声里长大,女儿成了一名音乐老师,儿子当兵赴边疆。
在画溪之畔,大哥精心打造了一座仿土砖结构的乡村特色菜馆,青瓦炊烟,柴火煨食,店名“月亮湾”。炎炎夏季,许多城里人慕名而来,品画岭美食,赏映日荷花,避暑纳凉,心情倍爽。当然,人们来此消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听大哥唱歌。大哥也不化妆,往大厅一亮相,清清嗓子,张嘴就来: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