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勇

　　乘山可采茶。

　　年少时，每年四五月，母亲都会去往离家六七里的山中采摘茶叶。及至长大，方知山是乘山，山腰有茶，山崖水畔，不种自生。

　　我去乘山，在四月间，约了懂茶的朋友，探茶而来。到山脚下，三个巍峨的大字闯入眼中，“乘山茶”，透着自信。山侧有溪流潺潺，从山顶而来，不见源头，但闻水声；抬眼望去，三五瀑布冲泻而下，极清极亮。上山顶，还有六七里。山顶有寺，相传是大乘佛教之源，去往寺的半山腰，半截山门仍在，广福寺遗址仍存，已逾千年。不时用水濯洗手足，感觉溪流是从历史深处缓缓地流淌出来的，那水无时不在泛着被历史打磨的光泽。

　　沿山脚而上，满目翠绿，掺杂着和煦春风扑面，环顾四周，远远近近的山坡上，满布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茶树。朋友说，山上茶树，自然生成，有的已有几十年了。九十月，还有村民上山采摘茶籽，煮沸而饮，村民唤为老茶。

　　沿着一条蜿蜒在苍翠林间的道路盘旋，徐徐上行，直上海拔600米的山腰。远山近岭，云雾袅绕，山腰有湖，不大。氤氲沉浮的雾气，阳光被雾化成柔软和煦的春光，轻轻洒落在层层茶垄间，一眼望不到边。朋友说，这是新开的茶园。茶树层层叠叠，绿意随之蔓延。

　　远处还有几处亭子，我翻过山坳，到了一处茶亭子里，远眺、俯瞰，环顾四野，满眼皆是耸翠挂绿。一座座山岭上，是一垄垄、一行行、一圈圈环山缠绕的茶林，有如绿色的金字塔。天地一色，人的心境也空阔清明起来。

　　隔着七八垄茶林的土坎上，或是茶林的山路间，还套种着杉树、杨梅树或是橘子树、桂花树。我不解，朋友似乎知晓我的疑问，说道：“茶树需要同类和异类植物形成一个共生的生态体系，在这样的生态环境中长出来的叶子，保存着芳香物质，遇热水就能释放出来，构成茶叶独特的风味。”林茶相间，不仅点缀了茶园，还能为茶树遮挡日头。茶树下的伴生植物也在春风中争先恐后地往外挤着、碰着，不时有植株从茶垄里探出头来。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和谐共生，其实植物之间，植物动物之间，又何尝不是和谐相处、和谐共生呢。

　　朋友是茶园的股东，多年的种茶经验，竟然也成了半个茶专家。在茶园里漫步，只见茶园占拥着几处山头，沿途又设置了步行栈道、观光亭，还有文化长廊，可以畅游茶海。来到另外的一处茶亭子里，亭子的石桌上放着茶叶，我抓起一把油润的新茶摊在手里，用鼻子探一探、闻一闻，一种淡淡的清香溢了出来。朋友说这是今年新采摘的乘山绿茶，还给它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翠芽。翠芽，翠芽。

　　朋友泡了新鲜的翠芽让我试喝。只见一壶沸水入杯，沉睡着的翠芽仿佛在瞬间就被唤醒，在杯中上下沉浮，犹如茶在舞蹈；有的茶叶似乎还要探出头来，冲出杯口；有的茶叶彼此间保持着距离，如独立于尘世，又谦谦淡雅。不一会儿，齐刷刷地沉入了杯底，踮起脚尖在翩翩起舞，像身着新绿的芭蕾舞者。冲泡后的翠芽，水质清澈澄碧，茶色嫩绿明亮，如同氤氲着的翠山春水，着实惊艳。入口只觉馥郁、雅致的香气清芬，回味绵长，喝完茶，叶底留香，不时地咂巴着嘴唇，仿佛饮尽春色。每一片茶叶，都穿越着漫长的冬日，悠然地从枝头萌发，携带着山林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山谷间响起“采茶啰，采茶啰……”的吆喝声，我循声探头而望。只见几十位身穿艳丽衣衫的茶姑斜挎背篓，在不远一处茶园采摘茶叶。

　　站在茶亭里，清新的山风迎面拂过，裹挟着山野的青草味。走经茶林，似有若无的山气云雾与袅袅炊烟交织在一起。生活在茶园里，浸泡在茶香中，可枕茶香入梦，可伴鸟鸣而醒，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