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传胜
蓝得使人心醉的天空飘着几缕白云,苍劲的呜哇山歌在旷野悠扬回荡。
阳光下,巨幅石瀑静静地流着。石瀑脚下竹林巨石掩映,依山就石散布着几十户木屋人家,屋前屋后金银花簇簇盛开。这个寨子叫大托村,人称花瑶的香格里拉。石瀑顶部延伸出几平方公里的高山台地,山势平缓,淙淙溪水与新铺的黑色柏油路相伴,在草地、稻田、杉树林和田园风格的民舍间蜿蜒穿梭。台地边沿视野极其开阔。俯瞰,白水洞梯田尽收眼底;远眺,层峦叠嶂,云卷云舒。往东四公里,群山环抱着一个叫崇木凼的古老村寨,木屋错落有致,茂林修竹,古树参天。夏日清风明月,冬雪玉树琼枝。崇木凼是现实中的花瑶乌托邦和鲜活的民俗博物馆。
这里是深藏在雪峰山腹地的古老瑶山,是老后毕生守望的花瑶文化的神秘道场。
老后与花瑶的奇缘佳话,始于20世纪70年代。那时候的瑶山,是省市县三级贫困落后的典型。路途遥远、信息闭塞、教育落后、生态破坏严重、人们生活极度贫困,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谈之色变的地方。
老后因为好奇初上瑶山,他看到了众所周知的苦涩,但他敏锐地发现瑶族服饰、民俗、山歌与众不同的魅力和潜藏的巨大文化价值。老后震惊了,他疯狂拍摄、记录,七八个胶卷两天就拍完了。自此,老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花瑶文化的发现、守望之旅。
人们说,老后不是在瑶山,就是在去瑶山的路上。起初他是利用业余时间,节假日大都在瑶山度过。50岁时,他主动申请退休,全身心投入到花瑶文化的搜集、记录、整理、抢救、保护、传播工作中。为解决家庭后顾之忧和基本经费保障,他长袖善舞,把夫人朱春英这个家庭的钱袋子也拉进了团队,成了有名的“夫妻班”。老后在瑶山采风和出席国内文化艺术活动的珍贵影像资料,大多出自朱春英女士之手。40多年来,老后400多次深入瑶山,行程30多万公里,9次在瑶山过春节。他的足迹遍布了瑶山的每一个村寨、每一个山头。
老后的花瑶文化守望之路,筚路蓝缕。他克服没有经费、没有外援、交通不便、社会误解、身体受伤等重重困难,放弃常人的生活享受,单枪匹马,执着前行。他拍摄了两万多幅照片,发表了近百个报刊专版,出版了《神秘的花瑶》《花瑶女儿箱》《花瑶的石头会唱歌》等专著,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国防科技大学等大学做了60多场专题讲座,在海内外举办了50多次个人展览,5次参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民间文化交流。他历时近二十年,拍摄了2000多幅珍贵的花瑶传统挑花图案,抢救、保护了这一民间文化瑰宝。他深入田间地头、村村寨寨,记录、整理花瑶山歌数千首,竭尽全力帮助“花瑶挑花”“呜哇山歌”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老后的漫长坚守和杰出工作,使鲜为人知的花瑶文化走上了全国和世界舞台。民间文化追崇者和摄影、美术、服装设计工作者及游客纷至沓来,虎形山花瑶成了全国知名的文化品牌和旅游目的地。由此,他获得了“2015年度CSR中国文化奖·杰出贡献人物奖”、“全球华人2014中华文化人物”、“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十大新闻人物”、“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十大杰出人物”、“湖南省十大道德模范”等众多荣誉。聚焦之下,老后依然蜜蜂般忙碌穿梭,欣慰之余更多了些忧郁担心:岁月渐老,花瑶文化的抢救、保护工作仍然任重道远。
老后的义举,鼓舞激励了一代又一代花瑶人,使花瑶文化得以健康持续发展。大托村奉堂花初见老后时才十三岁,如今五十多岁的她已是资深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花瑶挑花”传承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呜哇山歌”传承人陈世达感恩老后,在老后的鼓励支持下,他和徒弟到北京和港澳台表演,土不拉叽的“呜哇山歌”变成了人们喜爱的香饽饽。受老后感召,谭美珍放弃县城的优裕生活,回乡担任小学校长,把濒临垮掉的草原小学办成了全国闻名的学校。全国各地的志愿者也纷纷来到瑶山,他们喜爱花瑶,喜爱这里纯净自然的生活。
老后之于花瑶,不只是以瑶山为家的知心朋友,也不只是倾心关注花瑶文化、花瑶发展的艺术家、慈善家。花瑶称他为恩人,授予他“荣誉瑶民”称号。冯骥才先生称老后是民间文化的守望者、民间文化的殉道者。作为瑶山子弟和老后的学生与朋友,我对老后与瑶山有比较深入的了解,但对老后与花瑶的旷世奇缘,仍觉得有许多不解之谜。老后之于花瑶,或许更像天使。他不期而至,倾其所有。他慧心匠手,让花瑶芳华绽放。他大爱如山,带给花瑶前所未有的尊重和自信。他痴心不改,即使化作泥土,也以灵魂相守。
老后不仅是一位令人敬重的民间文化守望者,还是一位深受人们喜爱的艺术家。他的镜头面向普通民众,俯下身子反映民众生活。他的作品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泥土芬芳,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讴歌生命的伟大坚强。他的创作不事雕琢,用光、用色、用笔自然天成。他的文字诙谐幽默,充满乐观主义、浪漫主义情怀。海内外报纸、杂志、出版社、电视台争相向他约稿、约访。他还多次担任湖南卫视等知名电视台的民俗顾问,他的《我的父亲母亲》老人群像展应邀在北京、长沙等地展出,引起强烈反响,展期一再延长。
在老后众多荣誉当中,“道德模范”最让人深思。老后真诚质朴,待人友善,奖掖后学,乐观积极,家庭幸福。他不只是一个常规意义的好人,他独具慧眼,目光长远;他自学成才,匠心耕耘;他勤奋忘我,不恋物质享受;他不畏艰难,矢志不移;他爱他所爱,痴迷狂热。老后也是一个有趣的人,甚至有些童真浪漫,他与花瑶姑娘小伙荡楠竹秋千,玩双手倒立,在单双杠上辗转腾挪,在篝火晚会上尽情扭动。他银发飘飘,身姿矫健,动作洒脱,笑声爽朗,七十多岁仍似少年儿郎。
2021年秋天,一个充满仪式感的日子,香炉山松涛阵阵,草原小学书声琅琅。老后将生命与灵魂彻底安放在了雪峰山腹地的花瑶古寨。
老后其人其事,让人感叹称奇,使人鼓舞,给人启迪。老后的传说将随生生不息的民间文化继续流传。
又是金银花盛开时节,清凉瑶山格外美丽。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