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鲜
最近看到大谢给我发来父亲工作时的照片,心里很是感慨,一位93岁的老人,偏瘫已经两年多,就在这样一种卧床的状态下,他仍旧热爱着他的工作,孜孜不倦,甚至是夜以继日地工作着。
父亲是在与时间赛跑的人。在他刚出牢那会儿,他曾对我说,他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他要真正做点事情。(那会儿在编《走向世界丛书》)
在我30多岁为情为爱所困时,他告诉我,人生很快,用不多久你就会到我这个年纪。我当时听了心里还泛着嘀咕,“哼,你就是不理解。”父亲的意思是:别折腾啦,人生很快的,都会过去。其实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我所经历的他早已经历过了。世界没有一桩完美的婚姻,也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是当你经历了,回过头来看,不折腾,少折腾;经历了风雨过后的人生还能站立得稳,那才是人生一道曼妙的风景。
父亲是与时间赛跑的人。40多年来,他在践行着自己的梦想,为此乐此不疲,所有的时间都埋在书里书外了。有时保姆还讥诮他说:“他们都不做事,就你一个人忙,你也不要用钱。”父亲面对保姆这样又好笑又有点憨态的话,也是一脸的苦笑,“我又不是为钱。”这些貌似玩笑的对话,我也不止一次听闻。他工作的身影总在眼前飘忽。
父亲为他的事业,为他的所爱,真正是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过去的苦痛,忘记了母亲离去时留下的孤单,甚至忘记了那个忧愁伤感的自己。
一个人的智慧就是:在你精神、情感的世界中,能有一道理性的“光芒”覆蔽、穿透、战胜、掌控所有一切。这位老人做到了,就是我的父亲钟叔河。
他在2021年再度中风偏瘫后,更是克服了半边身子不能动带来的不便,拖着沉重的身躯,紧紧抓住这一抹残阳,简直有点废寝忘食,不是保姆敦促他吃饭了,喝药了,他都不能记起来,有时候我们也不敢打电话,每次都是微信留言,过几天后就会听到父亲那僵硬又有点含糊不清带着特有的平江味的留言“我还好,放心咯”。在短短两年多时间里,他的《念楼学短》再一次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绝妙好文——念楼学短选读》,这也是他平生以来版税获得最多的书。2023年,还出版了《念楼随笔》《念楼话书》《今夜谁家月最明》等书。在父亲的床上有一张小长条桌,有时早晨五六点钟,有时夜间十一二点,那高高码起的书稿上爬满了父亲阅览时留下的红色注点。每一次的再版都是一次新的创新。还有那张横放在床头旁边的宽大书桌,堆满了厚厚的书稿,除了书稿,桌子上面摆两个笔架盒,盒内堆满了各种型号的中性笔,有红、黑、蓝各色,红黑为多,这些笔也只有在他身边协助他工作的大谢晓得,修改原文用哪一种,重新写时用哪一种,送书签名又用哪一种,只要说一下,她都能准确找到。
离开长沙去深圳前,我特地去看了一下父亲,父亲其实真的老了,可在他眼里,在我们心里好像没有“老”这个字。他的状态是一直是工作中的一个状态,尽管看起来很糟,但糟糕的是他的不便的身体,他的头脑,精神世界,却是那样清晰而蓬勃。我们也没有想,也不会想,93岁的父亲真的老了吗?的确是一位老人了,当我们不在身边时,他渴望我们在他身边,在身边时,他却忙着他的工作,可能像小孩子,只要你在他身旁,他就会踏实,不论是玩耍还是学习。父亲有时也跟我半开玩笑说:“活得太久了,身边的熟人朋友都没有了。”我会试着安慰他:“活得久才是生命的赢家,你是赢家,知道吗?”父亲听了总会像个孩子般开心一笑,然后继续写字,继续看稿。一个与时间赛跑的人。
分别时,父亲送了我和女儿最新再版的《过去的大学》。该书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这本书是以他的名字署名出版的第一本书,也是我母亲提议和他一起合作编辑的唯一一本书。
上大学没有缘分,现在读《过去的大学》确实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