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谢卓芳
中秋国庆黄金周余热未散,位于郴州市苏仙区许家洞的711矿时光小镇作为当地新晋网红打卡点,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在改造之前,这里是中国核工业第一功勋铀矿——711矿的工业遗产,最辉煌时期汇聚了近2万人。
抢抓承办第二届湖南旅游发展大会重大机遇,郴州今年重启711矿,打造特色文旅小镇,沉睡多年的老矿山焕发出新的生机。
湖南在新中国工业发展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留下一大批工业遗产。它们不仅记录着社会发展演变的历史,更承载着一代人的记忆,工业遗产的再利用成为展现城市软实力的一部分。
如何守住见证历史的老厂房,工业遗产的新生之路在哪里?
历史和未来的桥梁
所谓工业遗产,通俗地说就是在工业长期发展进程中形成的,具有历史、科技、社会和艺术价值的工业遗存,包括厂房、车间等物质遗存和生产工艺、规章制度等非物质遗存。
工业遗产浓缩着工业文明转型升级的发展历史。有着独一无二历史印记的工业遗产,是体现城市品格和气质的重要载体,为城市发展提供了新的想象空间。
风起云涌的中国工业近现代史上,湖南曾诞生多个“全国第一”。湖湘儿女用智慧与心血书写湖南工业时代篇章,也留下一大批宝贵的工业遗产。
在中国科协创新战略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工业遗产名录中,水口山铅锌矿、裕湘纱厂、湘潭电机厂等多个工业遗产榜上有名。此外,我省还有安化第一茶厂、中核二七二厂铀水冶纯化生产线及配套工程、粤汉铁路株洲总机厂、新晃汞矿、锡矿山锑矿、中核711铀矿等多个经工信部认证的国家工业遗产。
近年来,湖南各地因地制宜,深入挖掘工业遗产价值,一批老厂房、老设备蝶变新生,在时代变迁中重放光芒。
一些老厂矿自带“故事感”,发展工业旅游有先天优势。在711时光小镇,改造后的老房子依然保留着时代特色,红墙黑瓦的苏式建筑、富有年代感的小店、庄严神圣的历史展馆……时光仿若定格,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依稀可见。
“国庆期间,每天都爆满。”711项目协调指挥部办公室主任吴艳介绍,711时光小镇集红色教育、温泉康养、工业旅游、科学普及、休闲度假于一体,9月8日开业至今接待游客量24万人次,其中中秋国庆假期8天创造营业额约200万元。预计今年接待游客可达160万人次,收入5000万元以上。
一些老厂房的建筑主体保存较完好,摇身一变成为市民打卡休闲的好去处。醴陵国光瓷厂停产后,留下的大量厂房和设备被集中盘活,化身创意产业园,吸引了一批有特色、有知名度的陶瓷工作室入驻。
工业遗产保护利用,湖南正在加快进程。今年4月,省工信厅印发《湖南工业遗产管理办法》,进一步明确工业遗产价值,在保持整体风貌的基础上,加强对工业遗产的开发利用,更好传承工业文化。同时启动省级工业遗产认定,衡阳的廻雁峰酒老窖池群及传统酿造区,株洲醴陵的醴陵窑、醴陵群力瓷厂、醴陵国光瓷厂,益阳的达人袜厂,娄底的楚怡高级工业学校新化旧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馥郁香白酒传统酿造区等7处被列入省级工业遗产。
“拆”与“护”的困局
工业遗产往往占地广,且大多处在城市的“黄金区位”,在用地矛盾突出的现实下,大量工业遗产不得不为房地产开发让路,成为城市建设的“牺牲品”。
在株洲市清水塘生态新城,坐落着由71个工业建筑组成的工业遗存建筑群,占地面积近千亩,全国少见。企业搬迁时,为了将大型设备搬出,只能破拆建筑主体,不少厂房因此“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为后续开发埋下隐患。
废旧的烟囱、破败的工厂,或许不再美观时髦,但它们代表着难以割舍的工业情怀和文化传承。醴陵市科技和工业信息化局产业股股长张致轶认为,近现代工业遗产逐渐消逝,或将造成产业文化脉络断代。以陶瓷业为例,溯源到宋代的沩山古窑遗址群落保存相对完好,但活跃在20世纪50年代的国营瓷厂被大量拆除,许多珍贵遗物、遗址渐渐消失,将不利于陶瓷文化传承。
目前,针对工业遗产保护,我国尚无专门的法规政策或规划。虽有文物保护法,但由于绝大多数工业遗产存在时间短、知名度低,因此无法列入受文物保护法保护的范围之内。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许多老厂房仍能正常生产使用,一旦被认定为文物或者工业遗产,就不能随意改造。许多业主单位担心因此影响资产价值而不愿意申报工业遗产。
资金和规划也是一大问题。清水塘生态新城开发有限公司高级经理范唯告诉记者,针对清水塘工业遗产群的开发,环境治理成本巨大,仅仅依靠观光旅游难以收回成本。另一方面,由于项目体量大、面积广,有能力做规划设计的开发商不多。
尽管近年来国家和部分地区出台了工业遗产管理办法,但在具体实施中,难以覆盖到城镇的每一处遗产。以我省为例,工业遗产保护开发明确由省工信厅、省文物局、省档案局等单位负责,但没有成立统一管理机构,在实际工作中未能真正形成合力。
采访中,大家普遍认为,摸清工业遗产家底、分级评估工业遗产价值刻不容缓。我省仅有株洲市开展工业遗产调查,建立工业遗产数据库,大量工业遗产还未被“认识”,就“静悄悄”消失在时间长河中。
再利用是最好的保护
专家认为,我省工业遗产开发利用仍处于起步阶段,面临着一些问题和挑战。比如,开发模式单一雷同,难以“叫好又叫座”;文化传承、艺术性与商业性难以平衡等。
在长沙,裕湘纱厂、天伦造纸厂、南火车头广场等由政府牵头的项目,作为工业遗址的价值得到较好保存,但没有系统性开发,缺乏丰富的使用功能。而由开发商牵头的工业遗址开发项目,如长沙万科紫台项目是在原长沙机床厂的原址上,将第七车间改造成集销售、展示、会务于一体的综合功能空间,市场针对性强,但丧失了工业遗产的文化价值。
记者梳理发现,国内外较为成功的工业遗产再利用,主要分为三种模式:一是将工业旧址改造成为创意产业园、现代艺术区;二是建立主题博物馆;三是让工业旧址成为人们休闲和娱乐的场所。
比如德国国家名片——柏林鲁尔工业区,最大程度利用工业旧址,将废弃的储气罐改造为太空展览馆,昔日旧炼钢厂的冷却池化身潜水训练基地,甚至当年的工人“再就业”成了导游;还有北京的798艺术区,由原来的北京第三无线电器材厂改造后,老厂房红砖墙上的各式彩色涂鸦,让工业文化和先锋文化相映生辉,吸引100多家艺术机构进驻,成为中国艺术的新标志。
对“会展新城”长沙来说,城市展览式的工业遗产再利用模式同样值得借鉴。上海抓住世博会举办这一机遇,将老旧发电厂改造为城市足迹馆,世博会结束后又成功变身为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专家认为,用于城市展览的工业遗产再利用是一种比较稳妥的方式,改造质量和效率可以得到保障。而且通过展会影响力,有利于加深市民对工业遗产保护与再利用的认识。
对工业遗产来说,保护不是静置在玻璃陈列柜里。国内外优秀的案例告诉我们,只有让工业遗产“活”在当下,赋予其新的功能,才能实现遗产保护与经济发展的平衡。
市场化运作同样关键。湖南大学建筑学院许昊皓博士认为,工业遗产再利用应由政府发挥主导作用,同时鼓励更多民间资本进入,形成多力合一的态势,在最大程度挖掘其价值的同时保障安全稳妥地开发。
工业遗产如果只做拍照打卡的背景,难以拥有经久不衰的生命力。“讲好工业遗产背后的故事,活化其中的文化内涵。”武汉大学国家文化发展研究院副教授韩晗表示,没有在当地生活过的人,难以理解工业遗产与这座城市之间的关系。工业遗产开发,可以让熟悉这座城市、生活在其中的市民参与其中,充分倾听他们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