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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9月01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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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送我上学堂

  漫画/傅汝萍

  杨远新

  那年我刚满6岁,母亲捧着我的脸说,你长大了,要到外面去学知识。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一脸茫然。

  第二天,她把我交给长三岁的姐姐,领我到熊家铺小学报名入学。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离开母亲的视线。自我跨出开满芷花和兰花小院的那一瞬,她的心就附在了我身上。

  那天下午,放学时间到了,母亲站在家门口,却迟迟不见我的影子。她便迈开双脚,像一片飞起的云,来到熊家铺小学。

  班主任邓老师看见了她,迎上前问:“凤姐姐,看你这着急的样子,发生了么得事?”

  母亲向邓老师打听我的去向。邓老师告诉她,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放学了,目送我背着书包往家走。

  母亲断定我去何婆桥水湾捉鱼了,于是抄近路往那里赶。半途,她遇见姐姐美云,问道:“美云,是你带着兄儿(常德人对弟弟的称呼)去上学,你怎么没领他一起回屋?”

  姐姐回答:“兄儿和蠢婆在学校后面晒书。”

  母亲不明白地问:“晒书?”

  姐姐讲出了原因,并手指学校后面一条南北向的排灌支渠,说:“兄儿就在那里晒书。”

  母亲一线风似地赶过去。她轻手轻脚地走近我,一幕令她哭笑不得的情景映入眼帘。毛边纸制的语文课本,被水浸湿,像皱纹满布的脸,张开在太阳底下的绿草地上。

  原来,学校发给我的课本,被我染上了指头大一点墨汁,我嫌它脏,想尽了办法,都没有除掉。放学了,我与相隔一座竹园的邻居,同班同学邓德爱结伴回家。他年长我三岁,个子高大,小名叫“蠢婆”,是我依赖的保护神。路上,我向他讨教课本染上了墨渍,如何复原的办法。他出了几个主意,我说那些都试过了,没有作用。说话间,我俩经过学校后面那片碧绿如镜的水湾,我灵机一动,提出:“衣服搞脏了,用水洗就变得干净了。这课本染上墨渍,也可以用水洗呀!”

  邓德爱夸奖我:“你真聪明。”

  于是我俩选中了水边的一小片绿草地,坐下来,打开书包,掏出课本,小心翼翼地逐页拆开,拿出被染上墨汁的那一页,放进清凌凌的水里去洗。那时课本的用料全是毛边纸,入水就浸透了。我见此情形急得哇哇直哭。我问邓德爱:“蠢婆哥哥,这怎么得了呀?”

  我一边问,一边用手从水里托起那页课本,放在绿草地上。

  邓德爱说:“你莫急,这里太阳大,不要好久就晒干了。”

  我俩都不敢再伸手碰那页课本,只用眼睛盯着它,希望借助温暖的阳光尽快把它晒干。

  母亲观察了片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没有责怪我,而是替我收拾起水洗的课本,牵着我的手,走进邓老师的住房,首先向邓老师赔不是,并自责了一番,然后提出要求:“他这课本洗了,晒干也没得用了。求您给他换新课本好啵?”

  邓老师解释说:“课本都是上面按实际学生人数发下来的。这要向聂家桥联校反映,看有没有办法。”

  我一听这话,又急得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哭了。

  邓老师人美心美,她捧着我的脸,安慰说:“你的课本只洗坏了一页,其他可以重新装订起来。明天上课讲到这一页时,你可以搭同桌同学的课本看。”

  母亲牵着我的手回家,一路上,母亲谆谆教导我,做每件事都要想一想,做得,还是做不得。我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母亲一眼。

  回到家,母亲简短地给奶奶介绍了情况。

  奶奶一听就急了,担心地说:“书洗了,以后天天上课没有书了,那怎么得了嘞!”

  母亲说:“洗坏了一页,只会影响到明天和后天的上课。”

  奶奶说:“那还好。明天后天不上就是的,没有么得要紧的。”

  母亲说:“那你讲得好。又不是吃饭,两天不吃不得饿死,两天的课要是落下了,以后就跟不上班了。”

  母亲把我交给奶奶,让奶奶带我们姊妹三个到食堂吃晚饭。说自己到外面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说完母亲背起我的书包,走出了竹篱小院。我目送她穿过一丘又一丘稻田,身影很快被熊家巷口两边的参天大树遮掩。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母亲回家了。我看见她手中拿着一本我熟悉的小学一年级课本,我心想她难道是要给我补课,可她一字不识呀!

  她把堂屋里的一张方桌收拾干净,摆上借来的课本,接着打开我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两张毛边纸,还有一支毛笔、一瓶墨汁,摆在桌子正中。

  这时,父亲回来了。母亲招呼他在方桌前坐下。父亲看了我一眼,似乎已经知道我洗书晒书的事情了。他接过母亲递给他的一把裁纸刀,抚平毛边纸,拿起课本,在毛边纸上比划,裁成一般高一般宽。

  我从父母亲的对话中得知,母亲领我回家后,背着我的书包,直接去了聂家桥联校,找到联校校长。校长的回答与邓老师讲的一样,课本是有计划发放的,联校也没有,但是答应向县新华书店提出申请,请求特事特办。母亲见新课本一时无望,就从聂家桥供销社中心门市部文具柜台,购买了毛边纸、毛笔、黑汁。

  这时,父亲按照母亲的安排,将裁剪好的毛边纸蒙在课本上,一笔一画小心翼翼地临摹,也许是过分紧张,额头汗珠直滚,母亲就用毛巾轻轻地替他擦掉汗水。

  父亲终于把课本中的那一页临摹好了,母亲拿起反复比照,最终说了一句:“看样子蛮像。”

  父亲说:“幸好这一个个字都有蛮大,字也不多。要是字多,字小,我就搞不好了。”

  母亲接过,用针线将课本重新缝好,放入我的书包。

  大约过了半个月,又是邓老师的语文课,她从讲台走到我身边,将一本崭新的课本放在了我的课桌上。我手捧新课本,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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