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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8月11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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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的干夏

  倪锐

  扁担一丢,我气呼呼地躺在了田基边上的芦芒里,看着分别担着大小桶的姐姐和弟弟,顶着没遮没拦的大太阳,呼哧呼哧地从远处的水库塘里挑上水,然后淋到我脚下的这丘田里,我就火大。

  这火一样的天气,身边的芦芒好像随时会自燃一样,闷得我又痛又痒浑身燥热。继父做得出,出门之前居然安排我们三姊妹挑水淋禾。人都快干死了,他就只晓得他的那几蔸禾。

  上边塘里的水早就放干了,塘泥开出了纵横交错的一道道豁口,我去池塘用瓢舀最后一瓢水淋辣椒苗时,踩上去像刀片一样,刮得脚板生疼。

  下边水库塘,地势稍低,偌大的塘中央,还有一小片水面,泛着煞白的光。早晚有蜻蜓和飞蚁从上面飞过。

  那些年的夏天,都是干的。老天爷十天半月不下雨很常见,很多时候,一个月也没见它滴一滴雨,甚至暑假两个字都是在太阳底下暴晒。

  又有好多天没下雨了,辣椒树叶子都卷曲了,吊在上面的辣椒一个个都晒蔫了,干皱皱的,有的掉下来直接归了尘土。妈妈在辣椒苗的下面垫上稻草,说是可以保持水分不蒸发,其实,哪来的水分啊,稻草下面的菜土都是干的。喝水洗衣服都得到远处的水库塘里挑,塘边有几个人工挖出来的洞,我们俗称“井”,用来沉淀塘水,清早去井里挑来的水最清澈,可以用来煮饭和烧开水,其余时间都很浑浊,只能喂猪和洗澡。

  村里是靠雨吃饭的,没有雨的干夏像干柴,太阳一点就燃,特别气盛,衍生出许多打架斗殴的角色。

  我还在芦芒里做梦,就被继父叼了出来,先是几记耳光,然后就拳打脚踢外加他随手拔出的一根荆棘棒。继父身形矮小,但从小习武,脾气暴躁,下手从来都是稳准狠,而且持续时间长,使出来的不是绝招就是套餐。用他的话说,就是要打得我们记事,不痛,不痛得狠,我们就会还有下回。我其实在继父那几记耳光下就已经眼冒金星了,那暴风雨一般的拳打脚踢,不是不痛,而是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等我反应过来,随即操起了身边的扁担,对着继父狠劲砍了过去。继父正当身手敏捷的年纪,随便就躲了过去。我和继父,本来就水火不相容,平日里就像竖起鸡毛的两只斗鸡,随时都有跳起来互啄的可能,在这干夏,火气尤其大。继父是个顺毛驴,凡事都得顺着他的意来,偏偏我又是个唱反调的,假如今天,我跟姐姐和弟弟一样老老实实挑水淋禾,啥事没有。但事实就是我没挑水,而且还在芦芒里枕着手臂挑衅他的权威。打架,我当然不是继父的对手,而且我砍过去的扁担也没有对着他的要害,我是脸上眼里的气势足,火焰高,但手上还是不忍,心里也有些害怕。继父不一样,他就是要把我往死里打,他一把抓过我的扁担,就准备来抓我的手。每次如果手被抓住了,我基本就完蛋了。没办法我松开扁担撒腿就跑,继父从来都不知道要适可而止,我跑他就追,追过山头、追过田垄、追过坳背,直到追得他追不动为止。

  回到家的继父,对着桌椅板凳和姐姐弟弟又是一顿打,直到桌椅板凳缺胳膊少腿,姐姐弟弟哭成一团。

  我在田间露宿一晚,踏着晨露,带着被蚊子咬得满脸满身的砣和红肿的眼睛回家。继父远远望了我一眼,恨恨地朝地上“呸”出一口痰,背着锄头出了门。

  我一直认为继父打我是全力以赴的,直到那次,我因偷挑“三次郎”(因打架下手狠不怕死而得名拼命三郎,后又因黄段子改名三次郎)家的“井水”,被“三次郎”拎起来像甩抹布一样地甩出几丈远,脸上被一路干得开裂的泥巴擦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继父闻讯赶来,一个扫堂腿让“三次郎”摔了个狗啃泥,再一反扣手死死扣住了“三次郎”的右手,然后一罩拳砸向“三次郎”的眼睛!

  很多年过去了,我脑海中还是个头矮小的继父为我狠砸牛高马大的“三次郎”,犹如霍元甲大战俄国大力士的光辉威猛形象。

  此后的夏天,万物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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