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测海
40多年前,我在创刊不久的《民族文学》上发表了我的第一篇小说《远处的伐木声》;40多年后,陈黎明在《民族文学》上也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小说《红榉木》。我们两位土家族作者,前后相隔了40多年,带着各自的第一篇小说,在《民族文学》相遇。
我那时还是小青年,而此时的陈黎明已是个老文青了。我那篇小说写的是鲁班后人木匠艺人的故事,而他的这篇小说则写的是一位哑巴守树人,他的使命是守住一棵神树红榉木。我们的第一篇小说都写的是树木。山里的土家人,从小以草木为伴,栖居于草木,取草木为用,采草木为药,敬草木为神。巫傩文化,多与草木相关。在这个文化群落生存的我们,书写树木是使命,也是宿命。
陈黎明的短篇小说《红榉木》,写了一棵树和一群人。红榉木稀少,比黄花梨、比金丝楠更稀少,是稀有树种当中的稀有树种。土家人视之为神树。在日本,这种树被当作神木,用于做门楣。而日本不产这种树,要来中国采购。买一棵树,除了给几十头牛的价钱外,还要帮村里修一条路。山里人穷,有一棵红榉木就是一件宝。恰好,雪峰山里某处发现了这样一棵红榉木,有人来买,出大价钱,还打算帮村里修一条公路。卖还是不卖这棵神树呢?卖,这可是世代供奉的树神;不卖,哪来的钱修路呢?这棵红榉木命悬一线。村民们开会的结果是卖树修路。只有哑巴一人不同意砍树。到最后,来砍树的人遇上雷电,没人再敢砍这棵红榉木了。故事到此还没有结束,采购这棵树的资本持有人覃总,发现这棵树的真正价值是它的神性、它的稀奇。这棵树的背景,古村落,奇山异水,构成了绝佳风景。覃总于是与村民们商议,要在这里搞旅游开发,并出资修路。人的善意,资本的善意,人人共济,人与自然相宜,这在当下,是非常有意义的。红榉木是一种警示,对人,对所有生灵,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待自然,也就是善待我们人类自己。
对陈黎明来说,《红榉木》不只是一篇小说而已,它更是一种理想,文学理想和生活理想。陈黎明将文学情怀,拥抱他的故乡雪峰山。他从卖茶叶、养猪做起,几十年辛苦,做到了上市公司老总,挣了很多钱。他要把这些钱花在雪峰山上,养人养山水,养文化,让雪峰山变成人间福地。他对我讲,要把钱花在雪峰山上,哪怕自己再变成穷人,也不怕。怎么会呢?他在雪峰山做旅游搞建设,村民家家致富,他是共同富裕的带头人,怎么会变成穷人呢?
在雪峰山瑶寨古村穿岩山,有一处小树林,每一棵树下都立了块大石头,石头上刻有几位作家朋友的题词和签名,有赵本夫、陈世旭、韩少功、彭见明、肖克凡、海男、田瑛等人。那一回,大家应陈黎明之邀,参加了与树结缘的活动。陈黎明热爱朋友,热爱文学,热爱草木。他对我讲,雪峰山的每一棵草木都很珍贵。
陈黎明写小说《红榉木》,我懂。他的小说《红榉木》发表在2023年第七期的《民族文学》上,我像他一样开心。在这个时代,一座名山和一家名刊相遇,这也许是命运的着意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