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明
1962年“六一”儿童节,我和妹妹绿霞、弟弟卫明曾与黑蛮、黑妮兄妹和李庚在北京儿童影院舞台上,为小朋友们进行绘画表演,至今记忆犹新。那时与我同岁的黑蛮和黑妮兄妹受黄永玉先生的影响,画风大胆,色彩绚丽,稚气天成,我很羡慕他们有一个大画家父亲。1991年,我到香港举办个人画展,黄老不仅为我题字,饭后还特意带我去了美术用品商店挑选进口颜料及写生画架,并亲自买单。时隔多年,每每想起仍令我深为感动。
去年11月,102岁的父亲病重。其间,收到陈履生兄转给我的一篇黄老发表于2019年10月上海《新民晚报》副刊《夜光杯》栏目、名为《爸爸们的沧桑》的文章。其中黄老写到了我的父亲对我们兄妹三人的教导和培养,写得亲切感人,从文章可以看出,黄老几十年来一直关注我的成长,并对父亲教育子女们的含辛茹苦给予肯定和赞许。我读后激动地念给弥留之际的父亲听。几天后,父亲仙逝了,他一生辛苦栽培我们,能得到黄老这样的肯定,无疑是他最大的安慰和满足。
去年11月底,在黄老万荷堂的画室,我见到黑妮为父亲整理出来的一批版画,她说黄老把自己几十年来所创作的木刻原版大都保留着,足足有三百多块,她近期正在把一些版画印出来。我非常惊讶,几十年间还能完好地保存这批木刻版画,可见黄老对自身版画艺术的重视。黄老近四十年间基本上以水墨为主,很多观众或美术研究者往往忽视了对其版画的认识和研究。这批版画如果完整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将会丰富对中国现代版画史的认识,也能促进更多的学者去研究。这批作品毫无疑问是我们国家的文化瑰宝。我当时便提议今年北京画院为黄老举办版画展,并将其列入“二十世纪中国美术大家”的出版研究计划,老人家欣然接受。
黄老的版画艺术特色鲜明,独具异彩。他既不同于当时在延安时期的革命生涯中成长起来的版画家,也不同于共和国成立之后接受系统学院美术教育的艺术家。这两个体系内的版画家们大多受到西方版画的影响,形成了以素描明暗关系为基调的黑白面貌。而黄老的版画则基于他过人的艺术天资与特殊的成长经历,在吸收了中国传统艺术的元素及当代漫画和插画等诸多的艺术形式之后,他还巧妙地吸收并借鉴西画中的元素,纳为己用,从而形成了他独特的风格面貌和多元的创作格局。黄老的版画大多以线条为主,他对于黑白的运用灵活自如,刀法变换,线面俱下,游刃入木,神而明之。其构思、立意新颖绮丽,有感而发且想落天外,画面充满童趣与幽默,形成了清新明朗的意趣和情调。黄老以其过人的天赋才情,自出机杼、自成一家,他为中国版画艺术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在现代版画史中占有特殊地位。
黄老的艺术创作生涯对我们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他对各艺术门类融会贯通且已入化境,体现出其多彩人生的大智慧。他强化自我感受,从技法约束中解放出来,正如他送给我的题字“举重若轻”一样,在他的手上多么复杂的画都看似信手拈来,但其背后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黄老的版画还滋养着其他艺术实践: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水墨创作另辟新境;80年代画线描开创新风;在意大利的油画令人眼前一亮;雕塑、陶瓷、紫砂壶、装置等都别开生面。文学创作从散文、诗歌到寓言、自传及小说也蔚为大观,如此涉猎广泛的艺术家即便是在二十世纪美术大家的行列中也是凤毛麟角。
与黄老读画谈艺,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连历史书上都不曾记载过的故事,乃是一种至情至性的享受。他机敏睿智,充满激情与活力,对人生的苦辣酸甜也看得十分通透。我每次回到家里都要细心回味他所讲的话,很多已变成了自己的座右铭。他是一位社会责任感极强的画家,对家乡的无私奉献大家都有目共睹。我国遭遇新冠肺炎疫情,黄老第一时间创作了《中国人活得有气势》,以鼓舞国人共克时艰的决心和斗志。黄老96岁高龄,身体健硕,神朗气清,他依然保持着对新事物的好奇与敏感,童心未泯、情怀依旧地进行着创作。
这是黄老一生中首个版画展,也是他版画成就的全方位展示,我相信黄先生的版画作品不仅会给我们带来诸多惊喜,也是后辈难得一见的幸事!
(《入木》,黄永玉 著,北京画院 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此文为该书前言,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