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 陈普庄

　　从珠峰南坡高寒地带到5月宜居的长沙，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5月18日晚，湖南省登山队领队范江涛和队员谢如祥在海拔8500米的珠峰南坡救下一名山友。

　　几十年的梦想，数十万元的花费，大半年的准备，几十天的艰难跋涉，因了这救人的义举，而有了格外的意义。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珠峰登顶窗口期每天来来往往百十号人，被他们救下的，是一名中国同胞，湖南老乡。

　　谢如祥接受采访时说：“生命高于一切。”范江涛坦言，在做出救人决定之前，他痛哭了一场，此后便没再后悔过。

　　高山救人的事情传开，有赞誉，有不解，有质疑。5月25日，面对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的独家专访，范江涛根据回忆和视频记录，整理了一套文档，试图最大限度地还原当时的情境。

　　志在必得的出发

　　2023年5月18日，尼泊尔当地时间17时30分（北京时间19时45分），海拔7950米，珠峰南坡C4营地。

　　范江涛按计划出发，开始最后的冲顶。和他一同出发的，还有队友鲁明勇和刘燕。三人各自有一名夏尔巴高山向导（以下简称“夏尔巴”）同行。

　　湖南省登山队此次攀登珠峰的一共有9人。因天气原因，队伍被分为AB两组，出发时间间隔约24小时。17日，队长廖武军，队员刘杨、刘秋成，高山摄像党鹿鹿组成的A队已经出发。其中刘杨与党鹿鹿成功登顶。此外，队员阳燚因严重的肠胃反应，不得不从C4下撤。

　　谢如祥出发时间比范江涛等人晚了一个小时左右。今年53岁的他，曾是北大登山队山鹰社的队长，1990年就曾率队登顶玉珠峰。

　　他平时在队里话不多，却是个热心肠。十几天前队伍下撤至低海拔地区休整，为了打消队友在经费上的顾虑，他主动提出帮忙垫付。

　　因为“昆布咳”症状严重，老谢在低海拔地区休整时间最长，但经检查一切无碍。对于登顶，他事后表示，其实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包括最好和最坏的打算”。

　　让人惊诧的偶遇

　　范江涛回忆说，14日从大本营出发时，他经历了严重的肠胃反应，甚至数度呕吐。但正式冲顶这一天，他感觉状态特别好，“天气也比预告的要好一些”。

　　20时20分，范江涛看到有一个人倒卧在路边。

　　范江涛记得自己当时看了一眼运动手表，海拔8450米，但夏尔巴事后纠正说，此处海拔应为8500米——他们已经从C4向上攀登了500米以上，距登顶海拔只有三四百米。

　　倒卧者的右手没有手套，已经冻得发黑，左手只有一只抓绒手套，而不是羽绒手套。倒卧者身旁没有其他人，范江涛猜想，这是一名被夏尔巴放弃救治的攀登者。

　　据范江涛说，在海拔8000米以上的生命禁区，攀登者自身安全都难以保证的情况下，即便看到有人倒地，“坦然路过”也是可以理解的行为。

　　在等待过路绳结点的时间里，范江涛忍不住看了一眼倒卧者，“她穿的是凯乐石，很可能是中国攀登者。”

　　经查看，范江涛发现其氧气已用完，脸部已覆盖了薄冰，手已冻伤，身体还在颤抖，但生命体征微弱。背后的ATC（下降器）已经被锁死，并且挂了2把主锁，整个人已被人为固定在主绳上无法移动。

　　在此期间，范江涛通过询问和查看姓名贴，得知对方的身份：女性，姓L，湖南株洲人。

　　放弃登顶，决定救人

　　在夏尔巴一再催促下，范江涛往前挪动了20多米。

　　在原地犹豫了一阵之后，范江涛告诉夏尔巴：他决定不登顶了，要回去救人。后者表示反对。

　　此时，距他们发现L女士已经过了20分钟。范江涛回忆说，当时他哭了，想起生命的脆弱，想起自己决定放弃的梦想。

　　20时45分，范江涛开始掉转头向下方移动脚步，他坚持自己的决定。

　　就在范江涛回到L女士身边时，身后的队友刘燕也到达事发地点，并查看了倒卧者的生命体征。

　　范江涛让刘燕继续向上攀登。“我告诉她我要救人，当时我很激动，又哭了。”范江涛说。

　　范江涛的夏尔巴再次向他确认，“真的要放弃登顶吗？”此时，范江涛已下定决心。

　　范江涛告诉记者，他对L女士所做的救援动作包括：换氧气，喂热水、糖和巧克力，按摩手脚，做心脏复苏，整理装备，解除被锁定的下降器。

　　恢复一段时间后，被救者仍不能表达自己的情况和处境，说不出自己的夏尔巴的名字。

　　此时有一名携带对讲机的夏尔巴经过——范江涛事后了解到，他是中国“攀登域”公司的夏尔巴——范江涛用他的对讲机呼叫“有没有中国人能听到”，有一名中国人回应。范江涛后来得知，他叫强子，也来自“攀登域”。

　　通过强子，范江涛与L女士所在的凯途高山（公司名）营地的人建立了联系。

　　21时许，L女士恢复语言能力。据她讲述，她和夏尔巴当天中午已经没有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氧气，手套在山上丢失，她自己是一路“屁降”（一种臀部着地的下撤方式）下来的，到这里时，因有太多岩石降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夏尔巴什么时候不见了。

　　当时所处位置海拔太高，要实现成功救治，所有人员必须下撤。待L女士恢复一定体力以后，范江涛和夏尔巴架着L女士向下走。

　　“有我在，你死不了！”

　　22时左右，在下撤途中，L女士再次陷入间歇性昏迷。据范江涛回忆，此时他们大约向下方C4营地方向移动了100米至200米。

　　范江涛认为已经无法再移动L女士了，也没办法继续施救。他将L女士移动到主路绳的旁边，自己向C4方向下行，试图叫人增援。

　　下撤了30米，范江涛遇到了晚出发的谢如祥和其夏尔巴（边巴）。

　　“他哭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谢如祥回忆道。

　　根据范江涛的讲述，这是他当晚至少第三次痛哭。

　　谢如祥和边巴上前查看L女士情况，他当即决定留下来，和范江涛一起救人。

　　他告诉L女士：“有我在，你死不了。”

　　“把她带到C4，给你一万美金。”谢如祥对夏尔巴说。

　　两名夏尔巴和体能稍好的范江涛三人架着L女士向下撤。

　　0时15分左右，范江涛等人到达C4营地。夏尔巴试图带着L女士寻找凯途高山的营地，但后者说不清楚地方，夏尔巴只好将她带到了湖南省登山队所在的8K公司营地。

　　0时45分，范江涛将谢如祥接回营地，并为L女士提供热水、食物和护理，后者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19日清晨7时30分，凯途高山的向导负责人来8K的营地，接走L女士。此时，距范江涛发现L女士，已过去了11小时。

　　后续：被救者说

　　在被救者身份公布之前，L女士已经出现在凯途高山完成登顶的队员名单中。照此判断，她应该是在下撤途中遇险。

　　5月26日中午，在接受湖南日报全媒体记者电话采访时，L女士表示，下撤途中遇到的这段插曲，她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因为“（当时）人迷糊了”。对于范江涛和谢如祥的善举，L女士表示，“救命之恩，永生难忘”。（为保护当事人隐私，部分救援细节文中未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