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亮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3个月时间了，静夜里时常翻看她留下来的笔记本，无法释怀的内心涌起她的无限柔情与温暖……

　　母亲文化程度不高，笔记本里没有记录多少文字，文字记载的只是一些常用的电话号码，以及我、哥哥和她两个孙子的生日，时间具体到上午、下午。翻看笔记本，才解开我心底里的“疙瘩”。

　　对于从小离家的我来讲，一直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幼时，父母因为工作繁忙，我在半岁时便被送到了望城县的娭毑家带养。直到6岁，父亲才把我从乡下接到长沙城区读“学前班”。“幼儿园”既是我童年的梦想，也是我童年的遗憾。小学、中学的寒暑假，我和哥哥或去望城的娭毑家，或去湘潭的外婆家，直到开学前才返回长沙。其间，常问长辈们我的出生时间，有的说上午，有的说下午，有的说晚上，我心底里不免有些失落。

　　18岁时，我又离家到广州当兵，与母亲的联系就是盖着“义务兵免费邮戳”红色三角印章的书信。家信中，母亲总是鼓励我积极进取，努力向上，成长成人。一年后，我调整服役部队探亲回家时，嫂子才告诉我母亲摔伤骨折，一直没让家人告诉我。当天恰逢下雪，与母亲到家附近的第一师范拍照，我穿着“列兵”军装依在母亲身边，能感觉到漫天白雪里都印着她灿烂的笑容。

　　但是，2015年母亲中风康复后，生活还能自理的她就再也不愿照相了。唯独2018年夏天，我休假开车送她到心心念念的凤凰古城旅游，途经永顺县芙蓉镇。我带她走走停停穿过麻石古街，来到瀑布前，母亲竟欣然答应了照相。

　　直到翻看母亲的笔记本，我才找到答案。笔记本里夹着几张泛黄的《大众电影》电影明星海报，女明星有刘晓庆、秦怡，男明星有孙道临、赵丹。“追星族”的母亲，原来是在芙蓉镇里找到了她年轻时的幸福回忆。

　　母亲热爱生活，精神充盈。虽然因为特殊的年代讲究家庭成分，没有让她读到心仪的学校，被安排在机械企业成了一名“蓝领工人”。但在业余时间，她爱去家附近的“戏窝子”天心区文化馆听戏，自己还学会了弹吉他、电子琴，时常哼唱着她们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

　　1996年考取军校后，我到了离家更远的长春。课余时间，大都用于学习新闻写作和参加学院军乐队的训练演出，学员队宿舍成了我睡觉的地方，属于“想家”的时间似乎没有。偶尔见校园里长途电话亭没人排队时，才会与母亲打个电话拉拉家常、简单问候，渐渐地习惯了离家千里、以身许国的军旅生活。

　　时间无声地流淌，岁月静静地演绎着人生角色的转换。转业、结婚、生子……我不觉成为人父，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陪伴母亲的日子却越来越少。

　　母亲出身平凡，生活俭朴，在生活和工作上都不能给我什么帮助。在岁月艰难的日子里，她却用自己的方式，给我们无声的关爱与守护。我到省直机关工作后，想接她与我们一起居住，她却讲楼房住不习惯；逢年过节带她去商场买件新衣，她却讲毛料化纤的衣服不如棉的穿着习惯……这也许是一个普通家庭最淳朴的家风传承。

　　2022年冬天的一个周末，我带着水果去家里看望母亲。聊起一位亲戚请托解决政府廉租房的事情，母亲告诉我亲戚送了烟和酒，已经让哥哥请亲戚家吃饭，退回了相同金额的礼品，叮嘱我不要违反规定，能帮则帮。不想这次见面竟是与母亲的最后一别。

　　几天后的中午，正在湘西州出差的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讲母亲突然讲不出话，已经打了急救电话，要我赶紧回家。我拨通哥哥的电话，请他赶到医院。下午4点多，哥哥发信息讲抢救了过来。可一个小时后，发来信息说母亲没有挺过去。时间是真实的，母爱是真挚的。瞬间，只感觉寸心欲碎，眼泪簌簌落下。

　　交接完工作返回长沙，灵堂里的母亲安详地睡着，用她的倔强与静默托起所有的痛苦与困苦，不愿给我们过多的负担与庞杂，离开时也是这般从容与安静。

　　“未知死，焉知生”。母亲平凡的人生一掠而过，而我们在有限的人生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愿母亲一路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