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茂
这个标题是从“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诗句中化而得之,意思是:人生就像是一趟艰难的旅程,不要觉得只有你在途中苦行,我也是啊。之所以将“我亦是行人”改为“我从容”,原因在于,前者是被动的人生,后者是主动的人生。主动的人生就是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纵使面对苦难、困顿,仍能迎迓而上,心中有光,从容笃定,乐而行之。
刘庆云先生是我在湘潭大学攻读古典文学硕士生时的指导老师,她那曲折、丰富而略带传奇的经历,面对命运的不公和生活的波折所表现出来的豁达、宽容与睿智,以及作为诗词大家所蕴含的丰沛才情、腹有诗书的优雅气质、自带淑兰的人格魅力,都是我一辈子学习的典范。今年88岁的她,仍然耳聪目明,能说会唱,写诗填词,风采依旧。至于用电脑上网,用手机发短信、玩微信,年轻人能玩的,她也不甘人后,没有丝毫“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忧伤。应该说,先生的这种“从容”心态与她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和长期从事古典诗词的治学不无关系。
众所周知,中国古典诗词文化源远流长,有着经久不衰的文化价值和精神力量。《筠窗琐记》一书由先生的学生张效雄策划,在先生的大弟子雷宜逊作总编的出版社出版,意义非比寻常,特别值得祝贺。在书中,先生从亲身经历出发,追忆往昔,怀念师友,回溯一个物质贫穷、精神富足、大师辈出、光芒熠熠的年代,娓娓道来,字里行间满蕴真情,风雅又不失风趣。此书共分为四个部分,从高风亮节的先哲风采到令人解颐的文坛逸事,从坎坷而温馨的岁月碎影到前辈友人的诗文辑佚,内容真实,充实而丰盈,为读者营造了一个专属于生命与艺术、教学与治学的自足世界,开启了一段与诗词大家共同前行的温暖旅程。
全书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缅怀先哲”与“文坛逸事”部分。先生从细处着眼,以小见大,寥寥几笔便把多位前辈学人的高大形象勾勒出来,再现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坎坷命运与学人名士的风范风骨。例如学问深奥、风神独异的刘赜先生,平易近人、风趣幽默的黄焯先生,多才多艺、温厚亲和的石声淮先生,才情横溢、温和冲淡的沈祖棻先生,有着浓厚诗人情怀、高风亮节的胡国瑞先生,温玉质朴、颇具长者风范的萧殷先生,文采斐然、坚韧宽容的羊春秋先生等,他们举手投足,皆为赤子,率性而为,趣味盎然,完全不似以往刻板印象中的古板学究,给人一种如同老友一般熟悉、亲切。
整部《筠窗琐记》,毫无矫饰,气韵生动,清水芙蓉,文质彬彬,仿佛溪流般自先生心中汩汩流出,素朴自然,行云流水,情感真挚,温馨动人。透过那一行行、一页页文字,我跟着先生的笔触,也跨越时空,与一代诗词大家对话、交游。书中所记的这些大家,在立德树人、特别在诗词文化传承与研究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学界前辈对后辈学子十分关心爱护,谆谆教诲,春风化雨,润泽心灵。如书中提到一个动人的细节,研究生导师刘永济(字弘度)先生每每定期给学生开出书目,学生定期送读书笔记给先生批改,先生批阅极其仔细认真,以红笔作眉批,于会心处则加圈点,有时还夹上一张纸条对诗词中的遣词用句作出详细解答,其授业解惑,如此用心,放眼当下,感动莫名。
除了领略前辈学人的风采之外,我也深深感受到了中华古典诗词文化涵养心灵、润泽生命的精神力量与不朽价值。众所周知,诗词歌赋是中国文化的感性表达,是中华民族独特的情感释放方式,我们应充分挖掘诗词文化中蕴含的深刻哲理,化而用之,以无愧于前辈学人身体力行的引导与实践。在当今社会,以诗词作为汲取力量的“源头活水”,为今人提供取之不竭的精神滋养,这或许才是古典诗词文化得以守正创新、生生不息的价值所在。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先生的乐观精神以及书中诗词大家留下的文化遗产必将造福于社会大众和后辈学人,助力他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为中华古典诗词文化源远流长的文脉延续作出新的贡献。
因为这本书,我仿佛重回大学,跟随先生的回忆,领略诗词歌赋的博大精深,感悟一代大家的俊逸风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疫情之下,如何把“逆旅”变成“胜途”,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大事。在我看来,“筠窗”虽小,能窥全豹;“琐记”虽碎,却得灵光,借得先生之“从容”,以精神为旗,诗词为伴,踔厉奋发,砥砺前行。
(《筠窗琐记》,刘庆云著,湖南地图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