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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2月24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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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杂记

  陈沐

  文学是个好大的词,谁也理不明白它的内涵和外延,但都知道它的厉害,好像向来只有它教别人的份儿,如今说别人教它似乎反了。但其实不然。就像《诗经》,本来就只是各地的土特产,被人摇着木铎收成了集子,才有后来的“不学诗,无以言”,文学终归是人学。

  《家山》是文学的溆浦话老师,溆浦人跟《家山》天生在一个空间里。在家乡人那里,这本书有书画美也有音律美,有空间的铺展也有时间的漫延,它是桃花源也是生养地。

  我是溆浦县卢峰镇人,从小拉开窗帘就有山,眼前的这些山,天气好的时候多一些,天气差的时候少一些。

  小镇子那时候还有青石板路和吊脚楼。我家住在城南,学校在城北,上学放学都要走上一个小时,其实可以从大马路上走,但是我更喜欢青石板路一些,那里的石头看上去特别滑溜,到了雨天,屋檐水打在上面是“咚咚”的声音。那时候县城的青石板路似乎只剩了这么一条,老人经常搬个板凳坐在自己家门前,我很少听到他们聊天,好像就是这么静坐着同路人对视。这条路我走了好多年,走着走着,吊脚楼没有了,变成了楼房,也慢慢没有老人家坐在外头了。

  在城镇里定位自己的身份比较困难,长沙亲戚来的时候,我肯定他们才是城里人。我也去过几次长沙,那时候“长沙”的意思主要是“可以吃麦当劳”,然后是楼又多又高,到了晚上就会有数不清的颜色,是小镇的千万倍。溆浦的灯在我小的时候只有黄的和白的。

  每次假期去到乡里,我又非常确定我是一个城里人。这里的山更多,也跟人离得更近,夏天的水稻的味道和牛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田埂上有蚊虫在牛粪旁旋着,田里面被水稻填得很满,泥巴里面也有很多东西,但是我几乎不去那里面,一来是清理起来麻烦,二来是我觉得鱼塘有趣很多。傍晚的鱼塘最有趣,有些鱼会伏击水面上面的水黾,水黾只有四只脚,但是跑得很快,我还没见过真有鱼能够吃到它们。水牛有的时候在鱼塘里洗澡,尾巴甩啊甩,塘面上起几个泡,它嘴巴里面没东西,也一直嚼啊嚼,牛在水里能够泡多久我就能够看上多久。

  之后我爹在诗溪江旁的一个山腰上盘下了一个木屋,我也彻底住到了山里面,那座山上就这么一个木屋,邻居都在山脚下面和对面山上。屋子背后有野猪,它们还老来伤害我们地里的苞谷。我们木屋的前头是一片竹林,中间有棵百余年的板栗树,中间都给蛀空了,它还是每年都结很多板栗。这些树把人裹了起来,有时候竹子们只是摇啊摇,滴着水,往上爬一爬才知道山上已经是一山的雨和满天的风。

  长大后我去了德国汉堡大学读书。汉堡是德国北部的港口城市,附近都是大平原。我却老是一有空就老想着往山里跑,所以认识了欧洲许多山,最有意思的山在西班牙的特内里费岛上,叫作泰德峰,是一座秃鹫一样的活火山。黑色又多孔的岩石好像大西洋的畸胎,里面爬满了睁大眼睛的褐色蜥蜴。泰德峰顶离海平面3718米,这个落差是从海平面算起,因而显得无比庞大。我在它山腰上的避难所睡了一觉,凌晨开始登顶,脚下填了几层云,天光飞溅,太阳升起。往后看,山的影子印在云上。

  毕业回国,我认真想过一件事,为什么屋里也有山,外面也有山,我爱爬外面的,却从来没有想过爬家里的山。或许是这样,我总是想成为外面那些山的中心。“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这些山巅上总挂满了许多壮心。而屋里那些山是家的边缘,所以不想爬上去。长城的伟大在于它是政治的边缘,是文明的锋镝。它锐利,所以朝它走的人是勇士和壮士。而家山的伟大则来自它的宽广,它细细密密地渗透在江山里、历史中。它让一个人得以以自然人的全部潜力去生活和创造,生养了中华文明的可能性。

  再读《家山》。这本书绝不止说着溆浦话,溆浦话也是中国话。起先秦,承魏晋,中国人一锄锄种出了《诗经》和《桃花源记》,在土地上的生活之美、伦理之美从来都是一种最纯粹的中国气派。即使城镇化的版图覆盖了越来越多的当代中国人,也没有置换掉集体的土地记忆。

  如今溆浦县城城北的防洪大堤上有一座涉江楼,楼名取自屈原的《涉江》,因为里面有一句“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好像只有文字存在过了,把人丢进历史里才能有回响。同样《家山》也修起了一座楼,它以人性打好筋梁,以爱黏合砖石,以生活铺好琉璃瓦,以理解雕刻飞檐。这座楼也立在溆水河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翻开这本书就可以登临观赏。

  (作者为暨南大学在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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