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春

　　第一场春雨过后，白龙村醒了。绕村而过的河水欢快地漫过裸露了一冬的石头，乘着春风向东流去。

　　这个拄着拐杖、站在河边菜田上微笑着和我交谈的小矮人，就是被人们称为“钢铁侠”的“中国好人”廖红。

　　33岁的他，身高不足1米，母亲、大姐和他三人都是脆骨症患者，俗称“玻璃人”，只能靠着拐杖缓慢行走。

　　不认识他的人绝对想不到，就是他，拄着拐杖带领全家从湘乡月山镇白龙村“东漂”到了长沙，擦皮鞋、卖水果，整整10年。

　　而现在，他又漂回了老家白龙村，微笑着说要种20亩有机蔬菜，办一个残疾人加工作坊，开直播带货助销农产品。我愣住了，你可是一位高度残疾的青年啊，能做到吗？为了打消我的疑虑，廖红讲述了他在长沙10年的打拼经历。

　　10年前的春天，廖红处理好父亲的后事，擦干眼泪背起简单的行囊，在一位亲戚的帮助下来到了省城长沙。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照顾养活母亲、大姐的担子从此落在他瘦小的肩上。

　　擦鞋是廖红来长沙后的第一份工作。“烈士公园门口进出的人多，生意不错，我每一次都认真仔细地把鞋擦好，直至顾客满意。”廖红回忆着自己第一天擦鞋的体会。刚开始，管理员认为这个小矮人的出现有损公园形象，要驱赶他。但知道他的情况后，管理员眼圈红了，从此默许他在不妨碍交通秩序的固定位置为顾客提供擦鞋服务。

　　这一段时期，每天早上他拄着拐杖，蹒跚着从出租房到公园，傍晚又一步一挪从公园门口回到出租房，每走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但这点苦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他开始高兴起来，自己一天居然可以赚30元钱，除去开销，他还可以每月寄200元钱给母亲和姐姐。他的脸上从此有了微笑，他决心为家人、为自己生活的改善再努力一把。

　　长沙不愧是湖南的首善之城，好心人士很快注意到了这个小矮人的出现。在春风和煦的三月里，几个好心人凑钱，给他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并指导他练习驾驶。当第一次骑着电动三轮车在街上小心行驶的那一刻，廖红兴奋不已，感觉到自己插上了一双翅膀，一双能改变自己命运的翅膀！他勤快地揽生意送货，贩卖各种水果，憧憬美好生活的笑容绽放在晒得黝黑的脸上。

　　他送货，从不迟到。他摆摊，斤两十足，童叟无欺。熟悉他家庭情况的市民，宁可绕几百米也要到他的摊位买水果。不熟悉的顾客，起初只看到水果看不到人，但一走近，一张热情的笑脸会立即从水果堆后面露出，这是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笑脸，你看不出他有什么痛苦悲伤，看不出他有什么牢骚不满，他的心里装满了梦想。

　　虽然收入仍然微薄，但廖红省吃俭用，这个时候每个月能寄400元钱回家了。廖红说：“我想妈妈了，我想天天看见我的残疾妈妈。”因为担心家中的母亲和大姐，以及家庭困难的二姐和小外甥，廖红租了一套小居室，将他们接到了长沙，唯一健康的二姐廖映红成了他的得力帮手。

　　一家子在长沙团圆，廖红的幸福感天天写在脸上。每天早上5点多出门卖水果，下午他会抽时间去做兼职送货，晚上继续卖水果或回家陪母亲，日子忙忙碌碌而又稳定和谐，这样的生活一度使廖红满足。

　　又是一个美好的春天。2021年，廖红打工养家、孝老爱亲的感人事迹被家乡的媒体率先宣传，其后湖南日报、湖南电视台进行了报道。这个骨骼脆弱如玻璃的小矮人被新闻媒体亲切地称作“钢铁侠”。2021年8月，廖红被评为“湖南好人”。同年12月，廖红获评孝老爱亲“中国好人”。

　　“我是想让家里人过好一点，虽然自己苦点累点，家里人过好了是我最大的快乐。”廖红难忘帮助过他的好心人士，在志愿者的引领下，他参加了居住地和家乡的公益组织，成为一名义工，并登记成为人体器官捐献志愿者。廖红说：“很多好心人帮助过我们，虽然我做不了别的什么大事，但我想尽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回馈社会。”

　　身在长沙，心在白龙。残疾的母亲开始想家了，他也眷念着父亲留给他的家园，怀念着家乡的亲人。他决定回老家创业。

　　老家这栋白龙村唯一没有粉刷的红砖楼房是10年前廖红父亲费尽艰辛建起的住宅。10年无人居住，房前屋后杂草丛生，屋内杂物堆积，到处落满了灰尘。廖红犯愁了，10年归来积蓄太少，自己的创业梦如何才能尽快实现啊？

　　第一拨志愿者带着食用油、大米等慰问品来了。志愿者们连茶都没喝，就撸起袖子忙活起来。他们拿着扫帚、抹布清理屋里的灰尘和房前屋后的杂草、垃圾；他们一趟趟搬运堆满杂物间的柴火、农具，把杂物间整理成手工活加工作坊；他们运来水泥和砂石，把通往作坊的一条2米多长的沟渠进行填平硬化……两天过后，曾经杂物乱堆、灰尘满地、地坪狼藉的家变得窗明几净、整齐有序。

　　廖红来不及感谢他们。第二拨志愿者带着笔记本电脑和桌椅来了，这是镇政府的关心和支持。在镇政府的帮助下，“廖红工作室”成立了。这是廖红获评“中国好人”后的最大梦想，这个工作室将成为他实施创业计划的“大本营”。

　　简朴的“廖红工作室”里，廖红的大姐正坐在凳子上练习编织假发，她把自己训练成“老师”后，将培训前来加盟的残疾人。这是廖红目前签约的一个项目，还有一个鱼钩制作项目正在洽谈。

　　我仍然担心他这流转的20亩水田，提醒他种菜会面临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但此刻的廖红显得那么自信，他微笑着说，当地党和政府会帮助我，我的志愿者朋友们会帮助我呢。原来，关心他的志愿者已经承诺帮忙。销售呢，正在联系几位爱心企业家，看能不能帮忙收购，他相信“好人蔬菜”这个品牌一定会受到消费者的青睐。

　　春风十里不如你。告别廖红，我从后视镜上看到他越来越小的身影，眼睛有些模糊。此刻，这个小矮人也许在想着赚钱后如何粉刷装修那简陋的楼房，想着给妈妈和姐姐换个电视机，想着给加入他团队的残疾人伙伴多发一点工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