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美著

　　二十多年前，我入职岳麓书社，听闻前辈中有个传奇人物。此君际遇多变，性格兀傲，然视野开阔，文章尤佳，所言就是锺叔河先生。机缘巧合，有家杂志想做他的专访，找我这个新岳麓人执笔。在念楼，我第一次见到锺先生。

　　先生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则很和蔼。年近古稀的锺先生非常健谈，所谈并不多涉个人的际遇与荣光，而是嘱咐我这个新人如何把握好“红”“蓝”两支笔。受到先生的感染，我真正爱上编辑这个职业，一手“红笔”编书，一手“蓝笔”作文，这样的人生岂不快哉！

　　锺先生进入出版界的时候，正是社会发生巨变的时期，其对学术的卓识明见，以及穷搜博采的学力，让他在“红笔”上取得了骄人的成就。他所编的《走向世界丛书》《周作人文类编》《凤凰丛书》，无疑都在引领着那个时代的潮流，影响了一代代的读书人。锺先生不郁结于个人的境遇，始终瞩目于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张中行先生盛赞他“有悲天悯人之怀，总想到大处”，然后自谦说“我是小乘，他是大乘，每念及此，不禁有高山仰止之叹”。近年与锺先生商议他的文集定价，先生一再说不要太高，要让爱读书的人买得起书，读得了书。这与他主政岳麓书社时的思想一脉相承，“以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书”，让书能够到读者中去。锺先生念兹在兹的，是要让读者读到好书，接受更多优秀的文化。

　　锺先生编书取得的巨大成就，丝毫不能掩盖他在著述上的光辉。其笔耕多年，汇成洋洋大观的《锺叔河集》。以先生的才情和笔力，他的著述算不上很多，但每打开一篇，每读一则文字，我们都会感到厚重感扑面而来。锺先生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对文化和社会有深刻的见解，故笔触所及力透纸背，字字珠玑。锺先生作文，喜欢以诗人缪塞的诗句自勉：“我的杯很小，但我用我的杯喝水”，杯小自然是锺先生的谦逊之言，《老子》说“见小曰明，守柔曰强”，先生的小杯其实装着大大的天下。锺先生用他的杯喝的什么水呢，他始终关注着国家和民族的发展，文化的传承与繁荣。锺先生与人言：“人类总要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总在梦想更美好的明天，总会走向更广阔的世界。”这当是他编书和著书所追求的目标。

　　诗家云：“经国文章宜不朽，还凭玉尺辨媸妍。”“玉尺”是玉制的尺，借指评价诗文的标准。锺先生无论编书还是著述，都有其独到的眼光，他所凭的“玉尺”，就是这片土地上所生长的丰富灿烂的文化。深刻厚重的《锺叔河集》，是中国文化百花园里开出的一束绚丽的花朵。锺先生已是鲐背之年，《锺叔河集》的出版是我们这代出版人对先生、对文化所能表达的深深敬意。

　　（作者系岳麓书社总编辑、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