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放

　　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不紧不慢地落下，小河咀便柔润起来。

　　这里地处资水进入南洞庭湖的门槛边，离沅江城区七八里，北边是大堤，南边是内湖，中间一线不规整的洲子。它平素水如镜，岸如画，湖湾翠绿葱茏。去年入夏以来，一百多天没有下雨，相貌大为受损。外河露出一片一片的洲子，上面的杂草衰败枯黄。几条敞篷船丢落在滩涂上，阳光的暴晒下舱板发白。垸围里内湖的水位急速下降，那些小荷塘淤泥板结，龟裂的口子是一副喉干舌苦的模样，干枯的荷叶像破蒲扇。岗地上的橘树萎靡不振，叶子边蜷缩卷筒，青不青黄不黄的果子裸露在外。菜园里升腾腐败的火气，南瓜冬瓜发蔫，豆角藤扯起投降的白旗。幸亏电排抽来的水在渠道里流淌，有人不分日夜地巡逻，晚稻田才免遭一劫。

　　二十几年前，省里号召渔民陆上定居，几十户人家就在小河咀扎下了根。一直以来，村支部抓精准扶贫，一些人承包内湖养鱼，一些人打理菜园和橘园，一些人办起了渔家乐餐馆，还有一些人到城里打工。特别是近两年搞起了渔村文化旅游，吸引了不少的吟诗作赋的作家诗人，素描写生的画家，临湖而唱的歌手。临近中秋节，沅江市在这里举办洞庭湖诗歌艺术节，场地就在橘树林中。我们来到时，太阳已经沉到洞庭湖里，还是没有一丝晚风。坐在露天会场里，大家止不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当地的群众从城里买来了西瓜和矿泉水，争着喊客人们随便拿，这样的盛情才带来一些凉爽。

　　临近春节，终于下雪了。而且没有大风大雨的前奏，冰雪直接将这份浓情送到人们面前。

　　踏着或深或浅的雪，我再次来到小河咀。只有几天，气候就猛然华丽转身，彻底改变了眼前的模样。雪花过滤了天空中的杂质，让我们的视野格外清洁，格外开阔。外河的水满了许多，那些河洲变窄变小了。洲上的野草露出了一层鹅黄，高大一些的已是青枝绿叶，顶端开放了或黄或红或蓝或白的花朵。几条敞篷船已经漂浮在浅水处，颜色正常了，好像年轻了许多，可以游弋洞庭湖远方。有大货船在主航道经过，汽笛声很嘹亮。大堤里边，并没有北风打扰，一切非常幽静。那些高低错落的屋顶像巨大的白纸，一页页散布在绿色的橘林间。所有的植物被洗得干干净净，裹着薄薄的透明的冰，叫人忍不住抚摸一下。前来造访的车多人多，水泥路面出现了一爿爿水印。水从四面八方流进荷塘，淹没了杂乱的荷杆，铺开清澈的镜子。趁着土地有了滋润，大家拿起锄头跑到田土里，开沟沥水，蕹堆储肥，在一个劲地忙活。不知园子里何处有人在对话，声音清晰地传来，让我们只想搭腔。

　　在一口二十多亩大的池塘边，有十几只鸬鹚在叼鱼。它们时不时钻入水中，叉起两三斤重的鲢鱼鲤鱼鳜鱼，送到打鱼人的手里，讨回一条小鱼的奖赏，又连忙潜到水里。村里原来有数百只鸬鹚，专门在外湖作业，因为落实长江中下游十年禁渔的大计，只能留下这支小部队给旅游者进行表演。有百十人从田垄间观赏雪景而来，到池塘边助兴。中间夹杂了十来个画家，有的弄油画，有的搞水墨画。不消半个小时，矫健的鸬鹚形象就跃然纸上，引得旁人大呼小叫地称赞。有人赶着买鱼，来点年货。也有人赶着讨画，一番争先恐后。尽管有少量的雪籽还在插科打诨，大家毫不在意。

　　在那个叫作银湖庄园的餐馆里，女老板元元笑容可掬，招呼客人们入席。桌子上有剁辣椒大头鱼、银鱼肉丸汤、干煸泥鳅、焖螺蛳、清炒芦笋、油淋藜蒿粑粑、腌豆角、炖萝卜、红薯粉煮黄芽白，还有柴火土豆糯米饭。几个火锅热气腾腾，配上地地道道的谷酒，大家吃得满面红光，脱下了外套。那十几个画家趁此机会，又在玩速写，一张又一张，逗得大家不停地哄抢。这些菜肴有些是元元买来的，有些是她自己栽种的。庄园后面有一片菜土，里头青青翠翠，可见她闲时如何精心。此时厨房里存货不多，她赶紧给卖主打手机，只喊越是到了过年，越是人多。我供不应求了，赶快送些河鲜过来。

　　小河咀，不再干涸了。有了雪的一轮抚爱，一切就温柔了，新年就丰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