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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0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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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马碑:将军与战马叩击大地的声音

  陈连升与黄骝马塑像。

  林汉筠

  在虎门沙角炮台上,一匹战马的雕塑朝着不远处的将领雕像,仿佛是在扬蹄嘶鸣。将军,就是陈连升,来自湖北,土家族。战马,叫黄骝,是陈连升的坐骑。180年前的沙角炮台,这位将军与战马,用气节叩击大地,书写着一个生死相依的血性故事。

  虎门销烟之后,林则徐“因办事不力”,被道光皇帝一纸“从重发往伊犁效力赎罪”的诏书,调离岭南,奔赴前途渺茫的新疆。接任林则徐的琦善,则敞开大门与侵略者“议和”,一边与英方谈判,一边命虎门减兵撤防。将驻守虎门、战绩累累的将军陈连升部兵力裁减三成,拆走沙角炮台的木排与铁链,遣散忠心抗敌的船工水勇。最后,仅剩600名兵丁。

  琦善千般讨好英方,英方却仍急不可耐——侵略者要侵占广州,血洗华夏。

  1841年1月7日,一场在中国战争史上不可忽视的战争开始了。这天一大早,英军便派出大小战舰20余艘,突然向沙角炮台发起猛攻。陈连升见状,指挥将士向敌舰发射火炮回击。万炮齐鸣,将两岸震得山响,敌舰被打得无法靠岸。但沙角炮台的官兵只有600来人,不到英军的半数,兵力相差悬殊;火炮总数只有30来门,远不及敌军的近百门火炮。甚至连士兵们向炮膛里塞的火药,都掺杂着杂质,威力远远不够。处在后方防线靖远炮台的关天培将军手下也只有数百名官兵,且远水难救近火,指望琦善派援兵更是不可能。

  狡猾的英军在正面攻击无果的情况下,便通过汉奸带路绕到沙角山后面登陆,以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将士们腹背受敌,劣质弹药也所剩无几。面对敌军一步步逼近,在生死存亡之关头,只见陈连升跨上黄骝,拔剑而起,冲入敌军之中。只听得长啸一声,一人一马如蛟龙入海,猛虎下山,跃入敌阵。一时,金属的撞击声、炮弹喷出的火光、壮士喷出的热血,蔚成漫天的彩虹。陈连升和他的兄弟们,用血刃去践行曾经的诺言,用长枪、飞弹,上演一场生死殊斗。忽然,一颗流弹飞来,将军不幸中弹。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子弹已穿过胸膛,自知生命无多,便对着正贴在自己颈部的马说:“你快点走。”说完,拾起剑来,又刺向来犯。

  黄骝,踯躅徘徊,哀哀长嘶,久久不肯离去。

  陈连升的长子陈长鹏,望着拼下最后一口气仍不忘杀敌的父亲,便“挺戟大呼,左右跃杀数夷,袍皆血染”,血战不止,被敌军砍中数十刀,最后惨遭破腹,含恨而去;次子陈举鹏也是杀到最后一刻,纵身大海而殉国。

  陈连升与600名壮士血洒沙角炮台,完成了铁血英雄的残酷而又奇特的葬礼。悲壮苍凉的战场之上,他们的鲜血,一寸寸渗透虎门这块红色的土地。这个敢于向英国侵略者射出第一发炮弹的指挥官、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为国捐躯的少数民族将领、鸦片战争中第一个以身殉国的将军,用生命为这场战争写下了壮烈篇章。

  那天,战马的眼泪与英雄的鲜血涔涔滴落,然后又汇聚在炮台,流入大海。敌人认出它就是陈连升的坐骑时,举起刀来,凶残地说:“是它和陈连升用我们大英帝国士兵的血染红了虎门,我们要将他们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当然,狡黠的侵略者并没有将它的肉一块块割下来,他们想用一匹马来击垮国土捍卫者的心理。他们见黄骝不从,采用了“去其力、夺其志、困其体、屈其身”的方法进行驯服。面对洋人侮辱式的驯服,战马依旧坚强地站起,绝不屈服。即使后来被掳到了铁蹄下的香港,它也仍旧保存着血性的姿势,高傲地站立着。“英军喂之不吃,近之则踢,骑之则摔,刀砍不惧”,把它放到无人看管的山上,仍是“草亦不食,日向沙滩北面悲鸣”。灵性的黄骝,似乎知道这是英军占领的地方,见同胞们拿着食物捧在手中时才肯啃食,若放在地上,则昂首走开,绝不会向掉下去的食物低头。

  将军与战马的故事在香港传播开来,黄骝也因此引起许多华人的关注。当他们讲起陈连升血洒疆场的事迹时,马便静静地站在旁边认真聆听,过后又泪如雨下;当好心人对它说“我带你回去吧”时,它的眼里顿时流露出无限渴望,摇摇尾巴跟了上来。但是,侵略者岂能轻易地让这样有着血性的中华战马回到家乡?

  被弃在山上,它只有一个念头——回家,与将军作伴,一起站成民族的姿势。在英军的威逼之下,黄骝忍受着饥饿和伤痛,终日向着战火纷飞的虎门炮台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悟。在俯仰之间,伴随着对主人的思念,日复一日,声声悲鸣。1842年4月,这匹曾陪伴着将军一生驰骋疆场的战马绝食而亡。

  陈连升牺牲了,黄骝殉国了,人们为壮士惋惜,为英雄击节。这种气节,就是立于山岳、傲视群雄的凛然之气。

  清同治元年(1862)十一月,由番禺庠子陈昭撰稿、顺德进士赖子猷书写、吴仲山共同创作的《节马行》和《节马图》,终于在沙角炮台立了起来。在这块长152.5厘米、宽40厘米、厚2.5厘米的石碑上,他们用颤抖的手写下将军与马的忠节。现这块已断成三节的节马碑,收藏在鸦片战争博物馆,用阳光衬出那个姿态,即使相隔了180年,在中国大地,依然还能听到一代英雄与一匹战马叩击大地的声音。

  激越、铿锵,由远至近,由模糊而清晰。它震撼着,斩钉截铁又悲怆威武,而且愈来愈强,愈来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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