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高安
它静静地蛰伏亿万年，也茂盛地滋养生灵万物；它以利爪迎战魑魅魍魉，又以健臂丰胸，怀抱苗瑶侗汉同胞。它雷霆万钧地龙腾于历史的天空——1934年底的通道转兵，1945年春夏之交的雪峰山战役。
雪峰山——扼湘黔之咽喉，以U形脊梁横亘在湖湘大地的第一长山。日月轮回，它还拥有夺目光华么？日前，我多次深入雪峰山4市20多个县市调研采风，一探古今，一睹尊容。
1 雪峰山下稻粱肥
雪峰山众多旧石器文化遗址，说明先民在此开辟洪荒时代。而洪江高庙文化遗址，显示渔猎、农耕文明，在雪峰山相继产生。
新化紫鹊界梯田，板上钉钉的“活化石”。两千多年前，雪峰山人勤劳聪明，开创了较先进的稻作文化。距高庙遗址5公里，袁隆平在安江农校，起始杂交水稻研究。
5月，我登顶雪峰山主峰——海拔1934米的苏宝顶。春阳微风，绿毯万亩，稻禾、玉米、大豆、花生、红薯等缎光闪闪。田野里，农人以手工或机械打理庄稼。
隆回县芙蓉山，满畈稻禾茁壮，衬托着和平安宁。山上战壕遗迹，刻录着1945年4月发生在此的中日两军厮杀。时年13岁的胡玲玲，亲见鬼子蹂躏人畜庄稼。被逼作挑夫的父亲，因不忍心踩踏稻秧，而遭毒打。至今，90多岁的胡奶奶，还爬上山给烈士烧纸。5月，我看到胡奶奶在山腰，翻地种红薯。
老人儿孙满堂，吃穿不愁，我问她为何还要下地。谁知她反问道：“田土不做就荒废了，难道要让鬼子来种吗？”
出芙蓉山10公里，是隆回横板桥镇。翌日晨8点半，我赶早到该镇。镇村相连，炊烟连绵，农人都在忙耕。老农肖红金T恤和短裤湿透，“嚯嚯嚯”，插秧飞快。
收工路上，几百只鸡鸭鹅、几十头土猪、十来只天鹅和鸵鸟，围绕老肖。他赶忙调制饲料，抛撒一地，让这些家伙争抢。老肖是本村人，高中毕业外出倒腾多年，积累了千万资产。但不管生意多好，农忙时节，老肖都回家抢活。近年，他干脆在家经营酒店，食材大都是自家地里拔的、笼里抓的，生意自然火爆。
老肖的“日课”——起大早，伺候牲口家禽、下地耕种二三小时，再忙生意。因抗旱得力，今年老肖耕种的10亩田产稻谷1万斤。
在新化，老幼皆知“老种子”。7月下旬，笔者在新化偏远的奉家镇向北村海拔800米山上，见到“老种子”——新化县老稷种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黄厚章。臂上根根青筋晒黑，老黄正在抗旱。他本来在深圳做大买卖，10年前，新化县动员他回乡投资。回来，见不到老种子饭菜，老黄心里不是滋味，于是横下一条心，开发原生态五谷杂粮。为寻找一把老种子，老黄要爬山越岭百十公里、几百公里。
2013年起，老黄在新化奉家镇、湖北广水市、贵州铜仁等地，流转了上万亩土地，陆续将100多种五谷杂粮老种子，按传统方法组织耕种，除虫用手捉，施肥草木灰，并以监控视频记录。
除了供应市场五谷杂粮，黄厚章还开发了营养餐配送、婴幼儿奶粉、五谷杂粮酒等系列生态饮食，扩大“老种子”受益圈。抗旱到位，使得“老种子”产量与去年持平。他表示，“中国人将饭碗端在自己手中，我这是一种端法。”
辰溪县酉庄，则是另一种“端法”。庄主刘代全也是雪峰山人，在外创业几十年，把赚来的钱都撒向家乡，依托大酉文化，搞“农文旅”结合。
笔者到酉庄，正是旱情最重时，但1800多亩土地，稻浪起伏，蔬果飘香。刘代全正带领员工抗旱，每天三台抽水机连轴转。不久传来喜讯，酉庄产梨3万斤，黄桃7万斤，稻谷4万多斤，同比均有增长，可见抗旱和科学种植之成效。
建立生产档案、生产制度、可视溯源系统、产品认证、身份证二维码、上市前产品检测等，“农产品安全质量控制体系”在酉庄落地。从他们汗流浃背中，可以读到丰收喜悦。
“鹅湖山下稻粱肥”。不管时代怎么变迁，雪峰山作为水稻主产区不变，勤劳质朴的品格不变，农耕文明精神已深深浸入这块土地。
2 最是橙黄橘绿时
7月中旬到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杨梅采摘过季一二十天了。我还是爬上官团村杨梅园。突然，两颗杨梅“漏网之鱼”从浓密树叶中钻出来，乌沉沉，二两一颗，入口即化，酸甜交融。我迟到靖州，也打了杨梅“牙祭”，在炎炎夏日，享受到清凉。
园主孙百灵介绍，这是良种“冬魁”杨梅，10元一颗都要预订，一棵树年入两三千元。回想近些年经历，老孙深有感慨，“种杨梅致富，一靠勤劳，一靠政策”。
“靖州是‘中国杨梅之乡’，全县杨梅基地由2013年5万亩增长到目前10万亩。其中已投产标准化基地6.8万亩，年产3.7万吨。合作社和种植大户153家，带动种植户1.2万户4.36万人，人均年增收3600元至4000元。”县农业农村局高级农艺师胡晓金介绍。
雪峰山与越城岭之间，形成一个温润小气候，适宜脐橙生长。新宁县漫山遍野种植着50万亩脐橙，去年产脐橙70万吨，全县50万人口有40多万人受益，种植面积、产量比10年前均增长3倍。
1976年，新宁县发现40余亩野生宜昌橙群落。以后通过多次引进、嫁接、培育成6个优良品种，并扩大种植，使新宁成为今天的“中国脐橙第一县”。
新宁县委宣传部原副部长陈湘运对脐橙之熟悉，堪比种植户。在崀山果业智慧果园、龙丰果业基地，老陈口若悬河地介绍情况，什么科技创新，智慧管理，中科院培训的产业技术服务团队，“三个两百”工程，种植延伸到二三产业呀，让我大补脑洞。
日前，笔者驱车雪峰山，只见各国省干线，沪昆、二广、娄怀、长芷、平洞、平溆高速公路沿线，“麻阳冰糖橙”“黔阳冰糖橙”“黔阳大红甜橙”“安江香柚”“沙湾贡柚”、溆浦“千年红橘”、洞口“雪峰蜜橘”等，山山岭岭都是橘、柚、橙世界。一个洪江市，就拥有柑橘品种11个，其中中国地理标志产品两种。
难怪屈原在溆浦写《橘颂》，王昌龄在洪江吟诵“醉别江楼橘柚香”。令先贤欣慰的是，如今，雪峰山橘类在品种、品质、销售上均有突破。溆浦“全国橘类第一名”，新宁“中国脐橙第一县”，洪江“柚中极品”“安江香柚”，洞口“雪峰蜜橘”，麻阳“中国冰糖橙之乡”等品牌，越擦越亮。尤其是“雪峰蜜橘”，是曾国藩从江浙带回的橘种，历经雪峰山人100多年精心培植，改良嫁接，试植扩种而成。1973年被周总理命名“雪峰蜜橘”并享誉中外。我在洞口尝了几斤蜜橘，绝味留齿，沁人心脾呀。
还有溆浦蜜枣、怀化柰李、涟源蓝莓、沅陵板栗、芷江刺葡萄、中方黄桃、城步猕猴桃、靖州山核桃……近年来，党的政策力推雪峰山水果品质数量，更上台阶，更加水灵灵、甜蜜蜜、金灿灿。
3 村舍青青柳色新
雪峰山长年湿冷，垒个“好窝”，成为人们世代梦想。追求砖瓦栋梁，往往却是土阶茅舍，摇摇欲坠。兵荒马乱、灾荒年景更难栖身。
而今天，雪峰山一扫污水横流，垃圾遍地，残垣断墙，代之以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阡陌纵横；乡间红砖亮瓦小洋房，更如雨后春笋涌现。云飘雾绕，炊烟袅袅，花香鸟语。随你从哪个角度、以什么作背景，“咔嚓”，都能拍出蓊蓊郁郁、如诗如画来。
入村，平整洗练的“硬化”路，通达家家户户。各种车辆摩托，从身边“嘘嘘”擦过。场坪菜地以砖石竹木围栅，家禽牲畜在追逐寻欢。一线儿窗明几净、建材考究。但凡省会市府有的材料款式，雪峰山都能见到。
新化白地村。洋溪河缓缓流过，倒映着200多栋别墅，树冠花簇笼盖，微风彩蝶游弋，衬托着建筑生机典雅。初夏，我涉足此村。白地村户主，原是洗脚上田的农人，开文印店，跑贸易，东南西北一番拼搏而变身富人。他们赚了钱，一个重要使命便是回乡建房。
亮眼的背后，写满治穷治乱的“折腾”。在雪峰山乡间，卫生整洁是“上层建筑”，治乱有时比治穷还难。
会同县枫木村，枫木掩映着座座砖石民居，都比村中粟裕故居要好。故居是祖屋，穿斗式梁架结构，粟裕爷爷可是“土财主”。战争年代，粟裕几次回家，都是深夜在邻村与家人见面，乡亲们守口如瓶。
从故居出来5公里，我到了黄旗村。“湖南省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牌匾高挂村头。三伏之午，乡亲们在几棵参天古树下乘凉，好不惬意。池塘、水井、橘林、稻田、村舍相连。村舍或木房修缮，或砖石新宅，随意走访，可见处处整洁。
为改造人居环境，黄旗村党支部成立“乡风文明志愿队”。他们常常夜巡，与钉子户“捉迷藏”；黑着脸检查考核，查漏补缺。着力清理了黑臭池塘，硬化道路沟渠，拆除废旧栏舍，修建休闲廊亭文化墙。当然，村党支部时刻不忘带领大伙，以杂交水稻制种为产业龙头，致富不返贫。
粟裕出生入死、戎马一生，不就是为让乡亲们过上这种日子吗？
再看武冈市同心村，村道从3米加宽到6米，花园、果园、池塘、游乐健身设施一应俱全。全村420座房屋，390座是新建钢构砖房。
村支书肖小玲，一看就是能干婆。村上原来垃圾成堆，她经常清理打扫，借机宣传爱国卫生观念。雪峰山不少村庄富了，但环境卫生未根本改观。为此，2014年以来，肖小玲与政协委员的丈夫，几次调研撰写整治农村环境卫生的提案。
同心村被定为美丽乡村建设示范点后，肖小玲干劲更大。拆除空心房、违建房、危险房、零散房，改厕改圈，清理生活垃圾、清理村内沟渠塘坝、清理畜禽粪污。申请项目配套资金，发动党员干部率先出工筹资，发动村民留守者多出力、在外务工做生意者多出钱，三天筹资38万元。受她影响，银醇意等乡贤带头捐资、捐地、捐偏房围墙空地、捐石桌石墩，助力协调矛盾。
3月中旬，我到同心村调研，“美丽工程”早已落地见效，并带动了周边村美丽乡村建设。确实，近年来乡村振兴事业，给雪峰山治理脏乱差，注入了“洗涤剂”。
4 “蟾宫折桂”休惊讶
时时见奇，处处览胜，在雪峰山调研，越广览深挖，越刷新我的认知。
小小洋溪镇，被誉为“中国文印之都”。新化人在全国开设了15万家图文店，占中国文印市场份额75%以上；小小打火机，助燃区域市场经济火炬。邵东打火机占全世界市场份额70%，年产值破100亿元；小小农机主打产品，双峰县出口量占全国一半以上；小小黑砖茶，敲开大世界。安化黑茶从只做边销茶，到畅销海内外市场……
疫情背景下，陈黎明的雪峰山文旅集团实现逆势突围。今年上半年完成营收6453万元，同比增长2.44％。可见雪峰山旅游越来越“火”。
“中国茶油之都”在邵阳县；“中国茯苓之乡”“神舟十号太空茯苓育种发源地”在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中国金银花之乡”在隆回县；“中国竹子之乡”“中国最佳休闲旅游胜地”在安化；“中国南方最大葡萄沟”在中方县……
靠山吃山，没有山也要“造山”。改革开放特别是近10年来，雪峰山发挥生态优势，做大做强做精“一县一业”“一乡一特”“一村一品”，唱出一台台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精彩好戏。
5 只缘身在此山中
雪峰山古称梅山。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梅山置县之前，不服朝廷，“不与中国通”。公元976年，宋太宗派兵攻梅山，两战俘斩峒民数万，血流成河，都未能使之臣服。元顺帝至正六年（1346），雪峰山爆发瑶族大起义，义军多达6万多人。
所以，当穷凶极恶的日寇，入侵雪峰山地区，留下一万多具尸首，落荒而逃，不足为怪了。
涟源国立师范学院旧址，是钱钟书《围城》中三闾大学的原型。钱基博、钱钟书父子，皮名举、储安平等名家大师在此任教。抗战时期，雪峰山成为名校“西迁摇篮”。黄埔军校二分校迁武冈，湖南大学迁辰溪，国立艺术学校迁沅陵，国立东北中学迁隆回……《申报》报道，1939年迁湘西名校16所。
著名史学家、共产党员吕振羽，在邵阳县创办“南方抗大”塘田战时讲学院。
悠久的历史，独特的文化，锤炼造就了血性爱国、求真务实、豪侠仗义的雪峰山品格。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非凡十年，党的领导给雪峰山——典型“老少边穷”地区，以政策、资金、产业、环境、抗疫等大力支持。广大党员干部在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疫情防控中，充分体现了责任担当、牺牲奉献、率先垂范品格。
“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洞口县大屋瑶族乡高峰村党支书潘文彬，辞去广东企业高薪，做“穷村官”20年。他带头肩扛手提，修通乡通村路；组织成立种植养殖合作社。这个深度贫困村，去年村人均收入1.1万多元。洪江市涝溪村党支书向前，放弃公司百万年利润，回村带领乡亲们，建成黄桃、金秋梨、杨梅、柰李、柚子等3000亩大果园，去年人均年收入4万元。
“全国森林草原防火工作先进个人”候选人、怀化市雪峰山森林公园科长易付平，克服严重风湿哮喘病，日行数万步，率员防止野外用火、非法猎捕、盗伐林木、破坏矿产资源等500多起，森林公园近二十年未出现一次火警火灾。“全国最美养路工”绥宁县龙运跃，30年来，专拣最偏远最艰苦的工班，在弯急、坡陡、路窄处作业，晴天灰尘、雨天泥泞，不怕牺牲护好路。
他们以实际行动，打通服务群众“最后一公里”，以党性和雪峰山精神，推动山乡巨变，让雪峰昂首挺胸。
我不禁吟诵起《橘颂》：“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这是伟大诗人屈原流放雪峰山留下的一首诗，历经日月淘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