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从本能上说,人都是倾向于让自己尽可能活着的,生命只有一次,丢掉了永不再来。所谓“好死不如歹活”,所谓“人命关天”,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都是告诉我们:人必须珍爱生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然而,世间也有一些人在关键时刻能够做出与常人迥然相异的选择。
戊戌变法失败后,有一位深度参与这个运动的青年人本来有逃走的机会。但他整天不出门,等待逮捕者的到来。逮捕者迟迟不至,某天,他到日本使馆见一个朋友,劝朋友东游,并且将自己所著的书籍、诗文、家书一并托付,他对朋友说:“没有逃走的人,无从谋求将来;没有殉难的人,无从报答圣明的君主。今康先生之生死未可卜,程婴、杵臼,月照、西乡,就让我与您分别担任这样的角色吧。”两人相抱而别。此后几日,这位青年人与侠士商谋营救光绪帝,没有如愿以偿。第四天,被清政府逮捕,终及于难。其实,就在他被捕的前一天,还有日本友人劝其东渡,他谢绝了,坚持以血殉自己坚守的变法事业。这个青年人,便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
谭嗣同遇难数年后,章太炎因为替邹容《革命军》作序入狱。听闻此事,年仅20岁的邹容毅然决定共赴危难。第二天一早,他即坐敞篷车去自首,一边散发事先准备的《革命军》小册子,一边高喊:“同胞们,中国已经到了亡国灭种的关头,大家都要奋起革命啊!”外国巡捕抓住邹容衣领,问:“你这个小孩子是来干什么的?”“我就是这本书的作者邹容,你们不要抓我吗?我来自投罗网了!”邹容毫无畏惧地说,就这样,他走向了监狱。
看着邹容主动来受这份罪,章太炎既感动又心疼,说:“小弟,这监狱每年被虐待致死的囚犯有200多人,你我身体都很虚弱,与其两个人都死在这里,还不如早想办法逃出一个人去。你被判两年刑,我判三年,我比你年纪又大,因而,你应该生,我应当死。”邹容哭着说:“如果大哥死了,我绝不一个人留在世上!”“此言差矣!我俩不能死在一起,你应该活着,将来好有人为大哥我报仇。我一死,社会舆论一定谴责他们,这样,他们对你自然也就有所宽容。”章太炎说到做到,可是想自杀,找不到刀;想服毒,找不到药。于是便决定绝食,一连七天粒米不进,一咳嗽就咯血不止。邹容苦苦相劝,章太炎才停止绝食。
在一般人看来,谭嗣同是应该及时逃离的,如此可以保全变法的火种,以他的操守与才华,日后当有更大的作为,然而,谭嗣同决定以牺牲生命来醒世、警世,正是这种选择,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爱国者的无私无畏。邹容与章太炎呢,如果仅仅以“策略”论之,前者当初大可不必主动入狱,后者也没必要以自己的死来求狱方对邹容的善待。然而,他们这些“出格”的举动,却生动地呈示出了两人非同寻常的情谊与对自己选定的革命道路的担当。
人永远有两种生命,一是活在肉体上的,一是活在肉身之外的。一个人过分看重活在肉体上的生命,你可能投机取巧,可能自私自利,可能临事逃避,生命的长短只能以肉体的生死为周期;一个人追求活在肉身之外的生命,你就会关注自己留给社会什么东西,考虑这个世界是不是因为自己变得更加美好,你对自然的生命就不会那么在乎,必要时能够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结果自然也就走进了人心与时间的长河中。
死与生从来不是绝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