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中医学习最怕两个极端:一个是“只读不练”,一个是“只治不读”。前者纸上谈兵,后者盲目施治。真正能不断提高临床水平的,唯有“读书—思考—临证—再读书”的循环。下面结合个人体会,谈几点读书与临床结合的心得。
记住作者的“自创方”
并善于临床化裁
中医典籍汗牛充栋,不可能每一本都通读。读书要分精读与泛读。
我做内科的,必须精读的书有《伤寒论》《金匮要略》《内经知要》《温病条辨》等,重要条文要熟记于心。其他科的代表作,如《外科正宗》《傅青主女科》,也要有所涉猎,这能拓宽思维。
而在泛读时,我特别注意作者的“自注”与“自创方”。这些往往是医家一生经验的结晶。例如我读《医学心悟》,最终真正学到手的,是程国彭的几首自创方——启膈散、治痢散、止嗽散、消瘰丸、加味香苏散。其中最让我受益的是止嗽散。
程氏自注“初感风寒,生姜汤调下”。我体会,此方确实对风寒咳嗽初起疗效好。但临床上也有一些患者,风寒久咳不止,用此方反而无效。我后来在方中加诃子收敛肺气,疗效明显提高。很多人担心诃子“闭门留寇”,其实不然——关键在辨证。诃子能收而不留,恰可止久咳之不收。
读古书不能照搬,要活学活用,善于化裁。读到一句自注、一味自创药,若能记录下来、临床印证,那才是真正的所得。
带着临床问题去读书
我曾收治过一位重症肌无力患者,在西药基础上配合补中益气汤加仙茅、淫羊藿等治之,几个月无明显好转,患者最终离世。我反思:问题出在哪?辨证不当,还是用药不足?
带着这个疑问,我查阅了大量资料,看到邓铁涛教授医案,他治疗同类患者所用思路与我几乎一致,但黄芪剂量远大于我。后来我照此思路,在一个小儿重症肌无力病例中,将黄芪用到50克,效果明显。邓老看方后还叮嘱“再以黄芪泡水代茶饮”,可见剂量确是关键。
那次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学习中医不能只在书中打转,必须带着临床中的疑问去读书。书读得再多,不结合实际,只能是“知而不行”。
珍视那些独特的中医理论
有些古书中的理论看似偏僻,其实极有价值。比如“气不足便是寒”——很多人只知“阳虚生外寒”,却忽略气虚亦可致寒。又如“邪火不杀谷”,出自《千金要方》所载《伤寒论》条文,临床上我用它指导过一例久泻病例:患者四肢不温、畏寒,却大便秽臭。以往从阳虚治无效,后体悟“邪火不杀谷”,用调胃承气汤祛积热而愈。
还有“土虚木摇”之论,用于治疗小儿多动症;“厚土敛火”之法,用理中丸治口腔溃疡久不愈。很多医家忽视了这些“偏门”理论,其实它们正是临床突破口。
我常提醒学生:别只记常识,要敢读异论。医道之进,多出于异端。
贯通所学,灵活运用
中医的学习不是记方,而是学会思考。吴鞠通有一则中风医案,称治法为“开肺法”。患者舌厚苔白、痰阻中焦,前医误补阴而壅塞。吴氏用生石膏、杏仁、半夏、通草、防己等宣上渗下,使湿热分消而愈。
我读此案时,体悟到他所谓“开肺”,其实是“宣上以通中,分湿化热”。若只背方名而不解病机,就永远学不到精髓。
读书要会“串联”。经典、方药、病案、现代研究,都应融会贯通,否则再多知识,也只是“书橱里的学问”。
我常对学生说:读书是为了会用,用书才能读懂。中医学习不是积累材料,而是养成思维。要读经典,也要读临床;要问古人,更要问病人。只有在临床的火光里,书上的文字才能活起来。
以病为师,以书为友,以思为路——这是我读书至今最大的体会。
毛以林 (作者系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湖南省名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