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下,我手中的柳叶刀无声划过,剖开生死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皮肤。然而在另一重意义上,手术刀所抵达的疆域毕竟有限。这时言语如另一把温柔又精准的柳叶刀,轻轻刺破笼罩心灵的寒雾。
“阿姨,我会死吗?”十二岁的小敏躺在手术台上,声音微弱如绷紧的游丝。那巨大卵黄囊瘤已然压迫内脏,小敏的面容留着几分稚气。她清澈的瞳孔中,充满了对深渊的惊惧。
我俯身靠近,目光穿过冰冷的器械丛林,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背:“好孩子,阿姨就在这儿陪你。我们一起赶走这个坏东西,好不好?”她滚烫的泪珠无声滴落,像被某种无形重压释放出的一颗颗星尘,坠入枕畔。孩子的手慢慢停止颤抖,仿佛微小的信任之舟终于靠岸,在惊涛里寻得了锚点。她微弱地点点头,尔后便是沉入麻醉前的寂静,如同风暴中心短暂的安宁。
那一刻,特鲁多医生的箴言蓦然回响:“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当治愈尚在未知之途上跋涉,以语言为载体的抚慰,始终能照亮晦暗的裂隙,在绝望处悄然架起一座桥。
术后,小敏在监护室度过漫长的时光,清醒时的疼痛与麻醉初醒的迷茫交缠。我便常坐在她床边,言语如药:“疼的时候告诉我,不要忍。”、“今天比昨天好多了。”这些平凡如尘的词句,竟成了她抵抗疼痛和恐惧的微小盾牌,在荒原中为她撑起一小片可栖息的绿荫。当最终说出“肿瘤切得干干净净”时,女孩眼中骤然绽放的光亮,胜过晨曦穿透厚重的云层——那不仅是身体上沉疴的祛除,更是一颗心因语言传递的肯定而复苏,在荒原上重新开出了花朵。
当巨大的病痛如冰冷巨石投向生命的深潭,语言是率先漾开的那圈涟漪,它携着理解与共鸣的暖流,一圈圈扩散,不断消弭着绝望的寒意。那番“总是去安慰”的境地,正是指向这语言构筑的桥梁——它越过技术的边界,直抵心灵孤岛。这安慰之桥,其桩基唯有深植于理解与共情的土壤才能稳固。
因此,无影灯下,当柳叶刀完成了它惊心动魄的使命,语言的柳叶刀便悄然接过了更漫长、更幽微的守夜——它的刃口是柔软的心肠,它的寒光却是恒久的暖意。
肖辉(湖南 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