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日在立冬后，今年我提前结束外地工作，驱车回乡下。

　　推开老屋门，洗衣粉的气味与炒青菜的油香缠在一起，这才是“家”的味道。母亲在灶台边忙碌，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发间，时光仿佛静止。

　　乡下夜晚极静，我裹着母亲晒过的棉被，呼吸着阳光的暖意——这是多年习惯，借此安放对父亲的思念。

　　迷迷糊糊间，听见母亲微弱的呼唤，睁眼便见她弓腰捂腹、脸色苍白，汗珠直淌。我赤脚下床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身体与紧绷的腹部，满心后怕：母亲近古稀，此前说左腿风湿、血压偏高，我竟只叮嘱她要按时吃药。

　　凌晨一点半，我急忙致电村医树人叔。他赶来检查后神色凝重：“嫂子可能是急性阑尾炎或胆结石，得马上去县城医院才行。”联系妻子接应、叫出租车，五叔执意陪我同行。

　　扶母亲上车时，她靠在我肩头，呼吸颤抖，我拉着母亲微凉的双手使劲搓着。漆黑的窗外，9年前父亲离世的画面涌上心头：那年倒春寒，父亲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时已回天乏术。我给父亲洗脚，才触到他布满裂口的粗糙脚掌；穿寿衣时，才发觉他早已不似记忆中高大，这是我第一次给父亲洗脚，也是唯一的一次。

　　车子在疾驰，8岁那年的深夜又撞进我脑海：我急性阑尾炎发作，父亲背我跑十八里山路去卫生院，母亲提煤油灯紧随，灯光照亮石板路，脚步声与喘息声刻进我脑海里，我一直记得那个深夜的场景。那时我是被护在羽翼下的孩子，如今年迈的母亲需要我守护了。

　　凌晨两点多的县城医院，我扶着母亲穿梭于各科室。保安帮忙叫醒医生，CT、B超、化验一路奔忙，看着她虚弱地躺上检查床，心像被针扎。父亲在此离去的恐惧翻涌，可我只能咬牙坚持。直到母亲挂上吊瓶，检查结果显示为急性胆囊结石，需要进行手术，主治医生对我说“难度不大”，我紧绷的神经才松弛，眼眶却红了。

　　后来才知，母亲是累倒的。本来她和我们一起住在县城，初春她执意回乡下种菜园，说“你们回来能吃新鲜的蔬菜”；霜降后挖红薯、磨薯浆，连续忙几天受了风寒导致的。

　　农村老人总闲不住，年迈仍想为儿女多做些。看着好转的母亲，我决定不再去外地工作了——这些年奔波谋生，以为多挣钱能让父母好，却忘了他们最需陪伴。父亲的遗憾，不能再落在母亲身上。

　　从前读“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只当是一句寻常的感慨；直到母亲这次突发的急诊，我才懂了，所谓来处，是不管走多远都要回来的港湾，是不管到了多大年纪都有人牵挂的踏实，这一切，都是父母用一生的爱，为我们撑起的那片天。

　　聂超群（湖南 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