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过后，天敞亮得很。云飘得轻悠悠的，淡淡的一层，早晚风一吹，就带点凉。每年到这时候，我心里就盼着：桂花该开了啊。

　　我们这儿的桂花树，都不高。枝桠缠来缠去的，密得很，叶子长得茂，铺得满当当。花儿却小，一粒一粒黄澄澄的，挤在叶子底下，一点不显眼。要不是那香味先飘过来，谁会特意停下脚抬头找？可这香味偏生霸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就漫过来了，往鼻孔里钻，还沾在衣裳角上，走哪儿跟哪儿，甩都甩不掉。

　　我是真喜欢这香味。每年花开，总得摘点回家。采桂花得赶早，天刚亮、露水还没干的时候最好。我拎着个旧竹篮，边儿磨得光溜溜的——站在树下轻轻晃枝桠，小黄花就簌簌往下掉，跟下了场香香的细雨似的。有时候露水沾到袖口，凉丝丝渗进来，比晨风还舒服；连指尖都沾着香，回家洗手，那味儿还在指缝里绕，好半天散不去。

　　晾桂花可费劲儿了。得蹲在竹匾跟前，把混在里头的小细枝、碎叶子一个个挑出来，挑得眼睛都酸了，再把桂花薄薄铺一层，放阴凉通风的地方。也就两三天吧，原先鲜灵的花慢慢缩成小金粒，颜色倒更亮了。这时候装玻璃罐里，盖紧盖子，一年喝的桂花茶料就妥了。

　　街坊四邻都爱这桂花。王婶每次都多摘点，用小塑料袋分好，挨家挨户送，还说“自家摘的，干净”；张家小姑娘总把桂花夹语文书里，翻书的时候跟我说“你闻，书页都香了”；就连李大爷，原先走路急乎乎的，路过桂花树都能慢下来，偷偷吸两口。这花香啊，真把整个小区的人都熏得软和了。

　　我泡桂花茶，就爱用透明玻璃杯。捏一小撮干花放进去，冲开水，那些蜷着的小花瓣像醒了似的，在水里打转转，慢慢舒展开。水渐渐变成浅琥珀色，香味裹着热气飘上来，我都忍不住闭着眼深吸一口，香得人心里发暖。

　　头一口茶总烫嘴，得吹好几下，吹得腮帮子都酸了，才敢轻轻抿一点。花香在嘴里慢慢散开，说不出的舒坦。这香不像新鲜桂花那么冲，倒多了点温乎劲。一杯喝完，暖意从喉咙流到胃里，连手指头都慢慢热起来了。

　　要是往茶里加一勺蜂蜜，甜味衬着花香，更对味了。秋风刮起来的时候，我捧个杯子坐在窗边，看外头叶子飘，心里不觉得萧索，反倒安安静静的，挺高兴。

　　桂花花期短，前后就十几天。开得最盛的时候，整个小区都浸在香里，浓得都有点“不讲理”了，可没人烦，谁不盼着这每年一回的香啊？毕竟过了这阵，又得等一整年呢。

　　记得去年桂花香的时候，隔壁搬来新邻居。那家小孩头回见桂花，攥着衣角在树下蹦，把鼻子凑到花枝旁，跟他妈妈说“这香味像糖，又像蛋糕，我想把空气吃下去”。他妈妈后来也摘了点，说要试着做桂花糕。我想着，那甜香的点心，肯定好吃。

　　我自己倒没试过做糕，就偏爱这杯里的桂花茶。可能是因为喝桂花茶的时候，能安安静静坐会儿，细细品品这秋意，抓不住，可年年都来，挺实在的。

　　桂花茶嘛，论清高比不上龙井，论沉厚也赶不上普洱，连茉莉花茶的柔媚劲都没有。它就是简单，香得坦坦荡荡的，满是过日子的烟火气。一杯喝下去，不虚空，不浮夸，就是好喝，就是舒服，喝完了还想再倒一杯。

　　天慢慢黑了，我又泡了一杯。杯子上蒙了层雾，我擦了擦才看清里头的花，恍惚间好像看见枝头上的桂花——金灿灿的，像撒了一树碎金子。轻轻喝一口，真香啊！这就是秋天，真真切切的秋天。

　　秋分过后，夜越来越长，白天越来越短。桂花要开就开得热闹，要谢也谢得干脆，可惜啥呀？我窗台上的玻璃罐里，早就装满了晾干的桂花，足够香到明年桂花再开的时候了。

　　谢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