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丝落下时，山脚的野樱已开成一片绯云。他带着女儿站在半山腰回望，石阶上零落着褪色的鞭炮碎屑，像极了他四十五岁的人生——那些炸响过的壮志，如今只剩满地暗红残屑。他望着远处新抽芽的柳枝，忽然明白这个春天真正要祭奠的，或许不是先祖，而是自己蒙尘的赤子之心。

　　中年人的困顿，往往始于对“失去”的执念。办公室玻璃墙映出他微霜的鬓角时，体检报告上的脂肪肝数值正在攀升；酒局上推杯换盏的他，回家后却数不清孩子书包上的卡通人物。我们总把四十五岁当作下坡路的起点，却忘了节气流转中，清明既是祭扫的时节，亦是播种的佳期。

　　古茶树最懂半坡哲学。海拔800米处的老茶树，既不受谷底瘴气侵扰，又免却山顶风霜摧折，反而能凝出最醇厚的茶韵。中年何尝不是生命的半坡？褪去了青年时盲目攀援的锐气，沉淀出俯瞰来路的通透。那些未竟的升迁执念，恰似试图在春日里打捞梅花残雪，倒不如把目光投向足下——松软的春泥正在酝酿蕨菜的新芽。

　　暮色渐浓时，山风送来零星的雨丝。他帮女儿把蒲公英种子吹向山谷。那些带着白伞的小精灵乘着春风，正飞向比办公楼更高远的天空。

　　半山亭的石碑上，不知谁新刻了句诗：“莫嫌旧日云中鹤，且作今朝垄上人。”他掸去碎屑起身时，忽见亭角蛛网悬着的水珠，将渐暗的天光折射成七彩的斑斓。这四十五度的人生斜坡，何尝不是最宜停驻的观景台？且看那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哪里，哪里便是起风的原野。

　　谢春阳（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