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中医院原院长 陈达灿
2024年6月24日,我国著名的中医皮肤病专家、国医大师、广州中医药大学首席教授禤国维逝世,享年86岁。《礼记·学记》中说:“师者匠心,止于至善;师者如光,微以致远。”本期,约请禤国维教授的弟子追忆与恩师交往的点滴往事,从中感受一代大师的“仁道、仁义、仁人”之心,体悟师道传承的要义。
遇到困难就找禤老
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对我影响最深、帮助最大的人就是禤老。
1984年,我从广州中医学院(广州中医药大学前身)毕业分配到广东省中医院皮肤科工作。当时禤老担任医院副院长,工作繁忙,但仍坚持在夜间门诊出诊。因为禤老医术高明,对患者态度和蔼可亲,慕名找他看病的人非常多,这也增加了禤老夜诊的工作量,但禤老从没有一句怨言,一如既往为患者悉心诊治。
1995年,我开始担任医院皮肤科主任。那时的皮肤科还是一个小专科,加上我管理经验不足,很多工作的开展面临着极大的困难和挑战,让我沮丧。
禤老了解情况后,给予了我很大的鼓励、支持和指导。由此,我启动了科室的改革,从科室规划、管理制度、分配制度、专科专病建设、科研教学工作、特色门诊、中医特色疗法等多方面着手,打破困局,实现了科室发展质的飞跃。短短两年时间,皮肤科成为当时全院仅有的两个A级科室之一。
1997年,我进入广东省中医院领导班子,担任副院长,负责医院教学、科研等方面的工作。禤老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当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时,我总是第一时间请教他。禤老会把自己积累的相关资料和记录了他从医、管理经验心得的笔记本毫无保留地交给我,并给予我耐心细致的指导,总能让我豁然开朗。
2002年,医院全面接管珠海市中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广东省中医院珠海医院,我兼任珠海医院院长。禤老深知我作为“开荒牛”的不易,不顾年事已高,每周定期到珠海医院开诊、带徒,带动了珠海医院皮肤科的发展。
2007年,广东省中医院大学城医院投入使用,我兼任大学城医院院长,禤老又一次带头在大学城医院开门诊……
禤老一生桃李满天下,带教了上百名学生。记得曾有几位外省的研究生,家庭经济较为困难,当时我还在皮肤科主持工作,禤老就跟我商量,把医院给他的科研奖励定期发放给这几位研究生作为生活补贴,直到他们毕业。一次,禤老得知一名报考他研究生的年轻人综合能力非常优秀,却因为英语成绩差两分不能正常录取时,老人家找我商量,我们多次和学校协商,最终破格录取了这名学生。
带给患者安全感
熟悉禤老的人都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记录了他各种各样的感悟和心得体会。
“医者必具仁道、仁义、仁人之心。”这是禤老写在笔记本上的话,他常常念给我们听。
禤老从医六十载,看过的患者不计其数。直到去年患病前,年过八旬的他,仍坚持每周六天门诊。他对待患者如亲人一般,加号总是有求必应。从上世纪90年代一直到退休,禤老一直坚持每周两晚的夜诊,一般从晚上6时开始,直到10时才结束,加号多的时候,一次夜诊要看60个患者。我看禤老太辛苦,总是劝他少加点号,但他只是轻轻摇摇头,说:“患者来一趟不容易,加吧!”
这几年,随着禤老年事增高,又有基础病,我就跟他商量减少门诊时间,但禤老不答应,笑着说:“我现在身体还可以,尽量多看些人,能帮到一个是一个。”我实在拗不过,只好强行停掉他两个半天的门诊,谁知道没过几天,禤老又重新增开了门诊。
禤老的医者仁心,患者的感受最真切。记得有一次门诊,一位夹在问诊人群中的女士说:“三十年前,禤爷爷治好了我的病。我要想禤爷爷了,有时间就到禤爷爷诊室那里看看。只要他一摸我的脉,说‘好了好了’,我就有安全感。”
有次禤老不小心骨折,家里没有电梯,上下楼不方便,便叫儿子每天背着自己下楼坐轮椅去上班,下班后,再由我们这些学生们背上楼回家。
从未更改的人生准则
禤老性格有些内向,话不多,也从不对我们说什么豪言壮语,但他总用行动影响我们。
“立志高远,脚踏实地,领悟感恩,学会珍惜,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经得起波折的考验,努力实现人生的价值。”这几句话是禤老每年送给毕业生的赠言,也是他自己的人生准则。
1990年的一个晚上,时任医院副院长的禤老结束夜诊后,习惯性地绕医院巡视,没想到在门诊楼竟偶遇几名意欲盗窃的毛贼,搏斗之中,他的头部受到铁锤的重创,后经诊断为颅骨广泛性粉碎性骨折、脑挫伤、脑血肿,命悬一线。昏迷了整整7天的禤老醒过来后,第一句话不是问自己的情况,而是说“赶紧通知患者,今天我出不了诊了”。他对陪伴在旁边的我说:“小陈,我的脑部受伤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今后看病,你帮我看看,方歌背得对吗?我的记忆力是否受到影响?”这让我又难过又感动。
前几年,禤老因过度疲劳,在开诊期间出现血压波动晕倒住院。我去探望他,还没等我开口询问他的身体情况,他就跟我谈起科室的工作。这次禤老生病住院,用药后身体非常虚弱,我多次探望,禤老和我谈话的内容也还是这些。
要重视学习与吸收
“中医的核心是疗效,只有疗效好,中医才有长久的生命力。”禤老总是如此教诲我们这些弟子。他常说:“现代医疗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要重视学习与吸收。”他创新发展了中医皮肤病病机学说,丰富了中医皮肤病治疗学说,首倡“平调阴阳、治病之宗”的学术思想,总结了补肾法、解毒法等行之有效的治法。
上世纪90年代初,在禤老的指导下,科室人员一起创新研发了颇有疗效的院内制剂,如固肾健脾生发口服液、滋阴狼疮胶囊、消痤灵口服液等等。历经30年,这些制剂仍在临床广泛使用,深受患者的好评。
禤老系统总结和发展了中医皮肤病外治法,创新发展了截根疗法、划痕疗法、梅花针吹烘疗法、丹参穴位注射等特色疗法,填补了皮肤病中医外治法的空白。他重视和传承岭南流派的学术经验,喜用布渣叶、崩大碗、入地金牛等多种岭南道地药材,以提高临床疗效。
饮其流者怀其源,学其成时念吾师。恩师如今驾鹤西去,但他的精神永存我们心中!
(摘自《健康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