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安宁疗护就是在落日余晖下,一个生命走到了尽头,我摇着橹陪您出海,为生命洒下最后一网,尽可能地让每一个生命满载而归。
站在生的角度谈死,总是遗憾,遗憾有很多事情没做,遗憾没办法挽留生命;但是站在死的角度看生,会无比充实,无比幸福。
我在今年3月给自己办了一场葬礼。因为我做死亡教育时常被患者家属质疑:“路大夫,你没有死过,凭什么谈生死?”而我,并不忌讳谈自己的生死。
当我躺在那儿,入殓师先是给我松动关节,然后给我做身体料理,那时我特别希望他们跟我说话,不希望他们把我当成桌椅板凳似的物品来清理。
入殓师告诉我,他们见过太多的捶胸顿足、嚎啕痛哭,最让他们感动却是深情注视、默默擦拭。一个40岁的女儿为自己的母亲沐浴,本来一个疗程45分钟,但她一直深情注视着做了2个小时,他们都不忍心打断,非常感动。我想,做安宁疗护,做临终关怀,不要轻易说教,要学会倾听。
这场葬礼的主持人是我在殡仪馆工作的一个朋友。开篇他说:“路大夫是我的朋友,这一辈子获奖无数,我曾问他有什么奖项最让他心仪?他告诉我,是一双儿女。”这句话让我泪流满面,因为我躺在棺材里,沉浸在死亡状态中,我特别不甘心,想见证我孩子们的幸福生活。
从那一刻开始,我只在乎儿子对我说什么。儿子说:“感谢各位叔叔阿姨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我父亲是个折腾的人,如果他办这个葬礼是为了让我对他去世有所准备的话,我可以明确告诉他,我永远永远没有准备好。我本来不想参加这个活动,但因为他是我父亲,他是做生命教育的,所以我没办法,得配合。走进告别厅,我心情非常压抑,简直无法承受,当我看到我父亲小腹有节奏地起伏,心中稍感安慰。如果必须给我父亲打分的话,我打9分,剩下1分就永远永远永远不用了。”
那一刻,我意识到,作为生命教育从业者的我高估了自己对死亡的认知,我只是有勇气面对生死,对于死亡,没有谁会准备好。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葬礼上,亲人聚在一起谈论逝者,可以完成关系的分离,在相互抚慰中彼此扶持,走出哀伤,是非常有智慧的仪式。很多地方可以取一点逝者的骨灰做成宝石一样的饰品戴在身上,就像亲人永远都在;也有公墓建有“天堂图书馆”,把逝者生前的著作摆在书架上,背后放着他的骨灰,没有著作的,可以放逝者身前喜欢的书。
希望在我们安宁疗护团队的帮助下,每一个走到生命尽头的患者及其家属都可以有尊严、不痛苦,所有的事妥帖安顿。
作者: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
长庚医院 路桂军 来源:健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