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吴宇森时，他微弓起背与来访的每一个人握手，温和地微笑着，招呼我们坐下。白衬衫，灰西裤，脚上踩着一双运动板鞋。实在无法将他与“暴力美学大师”这一“骇人”的称谓挂钩。

    他导演的电影《太平轮》正在内地热映。各类评介纷纭。以拍动作片、武侠片见长的吴导，这是第一次将电影的着力点放在爱情的塑造上，“这个电影讲述了三个时代的三段爱情故事，故事涵盖了爱情、人性，给人生存的勇气。”他对爱与浪漫的理解来自于妻子。

    看着宋慧乔的表演，眼泪很自然地就流下来了

    问：这次电影拍摄中，哪位演员的表现您最认可？

    吴宇森（以下简称“吴”）：每个演员都有很精彩的表现，演得都独具特色。我在拍片时是很少落泪的，这次在拍《太平轮》时宋慧乔有一场发挥极好，完全融入了角色之中，我看着她在镜头前的表演，想起剧中人物的命运，眼泪很自然地就流下来了。章子怡、佟大为自然不用说，他们向来都是令人满意的好演员。黄晓明的表演风格在这次来说有了很大的改变，与之前的帅相比，更多的演出了真感情，新观感，真正变身成为演技派偶像。金城武的形象和表演也是没得说的，两个字，很棒。其他的演员都很好，我都满意。

    问：这次电影中选了韩国演员宋慧乔，毕竟是外国人，在拍摄过程中会有语言不通的问题么？

    吴：并没有。宋慧乔会说一定的国语，而且演戏无国界，情感无国界，语言的差异可能会带来表达的一点妨碍，但并不严重。其实跟外国演员合作与国内演员没有差别，他们都拥有同样的爱与恨，因为人性是类似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当为了爱情，为了正义，为了国家，大家的情感就是共通的了。

    最重要的是相信，我相信演员，他们也相信我

    问：如果演员的发挥偏离了剧本，您会及时提醒么？

    吴：对我来说，没有固定分镜头，但有一定要拍的画面。我不喜欢排练，更喜欢新鲜感。演员可以临时发挥，并且不会影响到剪辑。

    我不会约束演员的演出方式，而是给他们充分自由的创作空间。我尊重与我合作的每一个演员，我最希望看到的是让电影与演员共同成长。导演与演员之间互相信任，相互了解，我给他们大致讲讲这一场戏要什么感觉，他们根据剧本自己发挥，我在摄影机后面看着他们，给出一些小的意见，指出个别问题。熟悉的演员不用说，要是第一次合作，那就去了解彼此的工作模式，在有了一定的合作基础后，我了解演员做人做事的风格，工作和生活，他身上有哪些特点，更深入他的内心，就可以挖掘出他最好的一面，扬长避短，改剧本的时候，就会专门设计符合他的特点，将他本人写进剧本去，演出的时候就自如而本色。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相信，我相信演员，他们也相信我。

    中国人的表达方式其实很豪放，好莱坞更内敛

    问：您在国外闯荡多年，觉得中国电影与好莱坞电影最大的区别在哪里？有何差距？

    吴：中国人的表达方式其实很豪放，而好莱坞则更内敛，英雄人物轻易不流泪，他们很克制自己的情感。国外的演员很尊重导演，好莱坞愈是大明星愈是尊重导演。他们会仔细地揣摩剧本，找到导演要的感觉。但我的风格是，提出一个基本方向，然后希望他们放手去演，将他们最大的潜力激发出来，获得一种最自然、真实的状态。

    拍《变脸》时，我就按照两种拍摄方式进行，一种方式是我给出一个基本情境，演员自由发挥，想笑就笑，想流泪就流泪。而另一种则是以克制的方式。大家看过样片以后都选择了前者。与演员们合作首先需要相互了解，包括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及他们所在国家的文化和风俗习惯，以及他们为人处世的态度。表面的了解过于肤浅，精神上文化上的了解更为重要。

    中国电影要走出去，不是靠动作，而是人性

    问：您是在什么机遇下去好莱坞发展的？曾想过有什么目标一定要在那里实现？

    吴：第一次去好莱坞是因为《辣手神探》在西方受到了极大的欢迎，有50多个剧本来找我拍，当时美国对中国与中国人还有着相当的误解，我算是抱着份使命感来到好莱坞，想要改变外国人对我们的偏见。想要改变对中国人的看法，首先要让外国人了解中国人的文化与观念，特别是家庭观念。于是我将这种“中国观念”放入西方电影中，《变脸》随之而生。

    《变脸》的结局当时其实有两种。在我刚刚拍完结尾（原版）时，制作方向我提出一个质疑，说，美国人不会喜欢英雄将敌人的小孩带回家。我对此也拿不准，但我有自己的想法，中国文化以善良、宽容与博爱为基，我想将这种理念贯穿到电影中。但我必须尊重制作方的意见。美国的每部大片通常会有个试片厂，对即将上映电影的故事、音乐、声效等进行问卷调查与投票选择，以让电影在上映后更深入人心。若平均分数高于60，则表示电影与大众有普遍的情感共鸣，若是低于60，我们则需要找出原因，然后去补拍镜头以作修正。

    根据制作方意见，电影结局是尼古拉斯·凯奇扮演的人物没要敌人的孩子。试映《变脸》时，我们制作团队隐藏在观众席中看观众们的反应，当时预期应该效果不错，但调查结果一出来，观众喜爱程度只有33%。于是马上去了解其中的原因，观众给出的理由是，小孩为何没被英雄带回家呢？于是制作方立马向我道歉，然后改成我原先设计的这个结局，再次试片的时候满意度则达到了88%。

    中国电影想要打出去，不单纯是靠动作，而是要抓住人性的那些共通点。

    想对吴太说的话：太多感谢

    问：这么多年来，无论低潮或辉煌，吴太都一直陪伴在身边支持您，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么？

    吴：她是一个默默在身后支持我的人，可以让我充分做好自己的事。她有她的才华与抱负，但为人低调，低调很好，使她更专注于自己的事。她很少参与我的电影，但当有人批评我的电影时，她会立马站出来反驳，无条件的挺我。她是太爱我了。对她的爱，真的满是感激二字。

    问：吴太被大家称赞为才情女子，我看到桌上有不少她创作的画，刚才在您家墙上也看到徐克导演书写的她创作的古体诗词。

    吴：春龙喜爱画画，弹琴，平日也写些东西。对于她的画，我总是说还可以，还可以就代表还有提升的空间，她若不满足这个评价，便能画得更多。（笑）我最大的希望是她健康快乐。这也是我的责任。

    【特写】

    人夫吴宇森

    1975年，牛春龙与吴宇森付了25美元在美国加州市政府公证结婚。吴太太牛春龙说：“我嫁给他时，是他最穷的时候。”没有大操大办的酒席，没有气派奢华的婚礼，连婚戒也是借支购买。领证后两人合影，春龙穿着由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照片中，两人笑得甜蜜。

    牛春龙告诉我们，工作状态外的吴宇森是一个极其内敛的人。在家里，他几乎不说情话，也很少可以表现温情与体贴。“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好少，就是在家我们也经常几个小时一句话都不说，两个人各干各的事，但偶尔同时抬头看着对方，然后就是笑，我懂他，他也懂我，那就够了。不说话也没关系。”

    在为牛春龙新书《今生缘》写的序言中，吴导对妻子吐露出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要我每天说着我爱你三个字，总觉得不是性格，说多了又会觉得就算是真实也会变成了谎言，这又与我实事求是的作风有所不符。”

    于是这些没有说出口的情话，都被放进了吴宇森的电影之中。他以她为范本刻画女性角色。“那时候，看到她在画画，静静的，我就想到小乔（《赤壁》中），应该也是这般写着画着，静静的，后面下着雨。”说这些时，吴导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神色怡然。春龙的隐忍、细腻、奉献，给予吴宇森在电影上的驰骋，他对浪漫与爱的理解，皆是从妻子身上得来。

    ■文/钱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