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遇的奇九月,恰逢家父诞辰110周年,仙逝33个忌日。掐指算来,与父亲朝夕相处不过24个春秋。就是有了这24个祥和、温馨、慈爱光阴的庇护,将我们姐妹仨的习惯、性格、命运做了永远的定格。
父亲是个极富修养的文人。记得小时候我们的住宅是一楼一地。楼下归我们娘子军们,爸爸一个人独占楼上厢房。在我的印象中爸爸是要到吃饭时才下楼的。那时的地房十分接地气,踩得千脚泥,岁月就让它变得凹凸不平,像鹅卵石状的包包。于是对父亲那间一尘不染的红木地板书房兼卧室羡慕有加。父亲的房间总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笔墨书香气,我总要狠狠地猛吸几口。直到如今,我对这股子味道还情有独钟。吃完饭,片刻不留,父亲又回到了他书香四溢的小天地里去了。那种读书人专享的舒适环境,那种独享的怡然自得 ,不谙世事的我都心生妒忌。
转眼,旧房要重建。临时住所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由大礼堂隔断成十几间的棚户。砖墙裸露,粗席盖着房顶,十几户人家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毫无保留地共享着。尤其是爸爸住的那间房子,暗不见天日不说,还是至套间的必经之地。这样一来,爸爸的生活环境可就一下从“人间”降到了“地狱”。
可自打搬进“七十二家房客”,父亲的生活就彻彻底底换位了。笔墨书砚全封存,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书籍被分成几大箱藏到阁楼上去了。每日只是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候着上班、上学的我们。接下来的几年里,父亲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履行他炊事员的职责。他的几道拿手菜红烧肉、爆炒青蛙、红烧鳝鱼、青椒炒毛花鱼、白茄子、饭上蒸腊鱼,至今怎么也无以替代。如果说爸爸做学问是精益求精,那么生活态度也是一丝不苟。出自他手的饭菜是色、香、味俱全。试想,一个缝被子都要用尺子量的人,还能允许出自自己手的任何作品有半点瑕疵吗?
我们在父亲的精心喂养下健康地成长着。父亲也在他的付出中享受着这份成长的过程。这过程替代了以书为伴,替代了吟诗填词,替代了笔墨丹青。作为女儿,我们最能体恤的是父母的年迈,最欣慰的是回家后,饭桌上与父亲推心置腹地交谈。那时吃饭便成了我们父女畅谈的得意时机。为此,经常遭到妈妈的数落:“没见过这样的父女,饭都塞不住嘴。” 是的,爸爸与我们毫无代沟,就连我们姊妹的同学也分享着这份与父亲交流的快乐。父亲就像一本百科全书,他的知识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绝。无怪乎,我们要好的同学总结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说来不相信,在学习方面,父亲对我们从来就没什么要求,也不过问我们的学习。在他眼里,学习纯属自己的事,无需督促管教。我们之间不存在教与被教的关系,只有平等的交流与聆听。拿现在的话讲,就是给我们一个自由自在的幸福童年。这点,我们这个年代的父母是绝对做不到的,至少我没做到。为此我不得不感叹父亲思想前卫!
总而言之,我们的父亲,博学而不恃才傲物,健谈而不浮夸,有傲骨绝无傲气,儒雅而不失大度,给予人的多,索取人的少。他淡薄名利,坦坦荡荡,一身正气。父女一场,爱在不言中。
■文/张鸿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