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帝去世的第二年，即位的小皇帝改元为宣统。先皇即位的时候，年龄也还小，但有老佛爷垂帘，所以，时局虽然有所动荡，但也还不至于太坏。现在，老佛爷也去了，虽说有小皇帝的父亲摄政王监国，但摄政王毕竟比不上老佛爷，这时局更添了几分不稳的因素。

    张雪霖觉得动荡时局中，有必要更紧密联系生意上往来多年的朋友，例如，琼海多年给他们供应槟榔的陈如海，张雪霖只是早年开药铺的时候去过一次琼海，当时陈如海还没当家，当家的是他父亲陈德辉老先生，陈如海是光绪二十五年他父亲去世后才当家的。陈氏家族在琼海有数千亩槟榔园，此外，一些散户的槟榔也常送至陈如海家里。张雪霖希望陈如海只要还做槟榔生意，就一如既往地先满足他的要求，给他最上等的槟榔。他一直认为动荡时局中唯有以不变应万变，尽心尽力把自己的事情做得更好才是万全之策，而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的一个保障是，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人，也要把事情做好，不然就会殃及池鱼。

    春节一过，张雪霖交待好家里和铺子里的事情后，就背着包袱和伞出门了。和他结伴同去的，是老乡熊继松，熊继松刚过而立，他的药铺在湘潭是数一数二的。光绪三十年，他父亲去世后，在日本学习西医的他才匆匆回来接掌祖业。他接掌祖业后，药铺里增添了西药柜台，虽然买者寥寥，但他坚信西药将来的市场应该会越来越大。此番和前辈张雪霖一起去粤省，除了拜会岭南与他家有数代交情的药商外，还决定去香港看看，他决定在香港物色一两个给他供应西药的药商。

    两人先是坐船到了雁城，然后或搭乘马车，或坐轿，或步行，熊继松交游甚广，沿路各县几乎都有他的同窗或好友，所以，虽路途遥远，但走走停停，也不十分辛苦。

    张雪霖和熊继松，虽然年龄相差不大，但张雪霖属于少年老成型，而熊继松少年时意气风发，两人之前少有交集。此番出门，一路上和熊继松交谈，张雪霖甚觉自己坐井观天。在他为大清忧心忡忡时，比他稍年轻的，甚至有年长于他的读书人却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为之牺牲流血的准备——一如十八总王家媳妇秋瑾，之前，张雪霖还认为秋瑾只是特例。

    两人在羊城分别，张雪霖前往琼海，熊继松前往香港。相约半个月后再在羊城的江西会馆碰头。

    张雪霖乘坐海轮到了琼州，然后又坐了两天马车，这才到达琼海。到琼海时，天已近暮，一路上芳香扑鼻，问车夫是何花香，车夫回答说是槟榔花。张雪霖在车里探头出去想看槟榔花的模样，却只看到朦朦胧胧一片又一片树影。

    到第二天才看到槟榔米粒大小的青色或白色的花。张雪霖就在这其貌不扬的花散发的浓郁花香中走进陈如海家的院子的。

    陈如海和他上下年纪，听家里佣人说湘潭张雪霖来了，赶忙从山上回来，招呼张雪霖：“张兄远道而来，小弟未能远迎，罪过，罪过。”

    张雪霖连忙拱手：“陈兄客气，张某冒昧前来，打扰了。”

    两人客气了一番后，张雪霖进入正题，说即使将来时局动荡，也请陈如海尽量继续给他发送上等槟榔。

    “那是自然。”陈如海说，“只要我一天还在种槟榔，卖槟榔，我就一定给你最上等的。”

    张雪霖在在陈如海的庄园里呆了三天。这三天里，要么和陈如海去他的槟榔园闻槟榔花香，要么和陈如海去茶楼喝茶。

    在琼海的茶楼，张雪霖第一次听到有个叫孙文的革命党人。可能真是天高皇帝远，琼海人谈及时局时，非常大胆。他们希望孙文能够领导他们推翻大清，并且愿意掏钱支持孙文。听得张雪霖既心惊胆跳，又热血沸腾。晚上回到陈如海家的客房了，躺在床上念及妻儿及店铺里的伙计，那腔热血才冷静下来，“还是安生做生意吧。”张雪霖打定了主意。

    五月底，张雪霖和熊继松风尘仆仆地回了湘潭。张雪霖的夫人惊喜地发现，近两三年来张雪霖半夜醒来长叹发呆的毛病，没有了。

    ■作者：晨报周刊 刘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