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叶倾城

    奇迹不是“乒”一声的地动山摇，却可能以龟速发生。这，我是通过我女儿小年学到的。

    孕育在旁人看来就是：“呀，几个月没见，你都当妈妈了。”对当事人来说，却是数着日子过的。7周当可见孕囊，10周能从多普勒里面听到胎心的低沉节奏。我好像次次都比人家晚一两周。都18周了，胎动何在？每一次胃肠蠕动，我都屏息分辨。真是要跳脚却无能为力的过程。

    无论我是急着想见庐山真面目，抑或想再享受一些她在我体内灵肉合一的安详，都一样，宝宝慢吞吞地长大，沿着生育曲线（很不幸，小年总比那线慢三周）。她不急不缓，我如热锅蚂蚁。我控制不了生命的速度，除了等待，还有什么可做？

    到揭盅时刻，她被放在我身边，睡则一声不吭，哭，一定是饿了或者拉了便便。我跟她呢喃：“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一天教一千遍也没用，到三个月，她看到我会笑，我则大把大把掉头发：儿认母，母脱发。时序井然，是写在书上、千百年来故老传谈过的，如小叶女贞在春来发出新芽卸下陈叶。我的意志，拗不过它。

    俗称“三翻六坐”，我们带她去拍百日照，工作人员问：“能抬头吗？”“不能……”我答得很心虚，当然也不能翻身。她就是追不上日程表，我能有什么办法。急？急有何用。人家把她平躺着拍，事后我把照片竖起来放，冒充她已经能直立。

    每个闲云野鹤的下午，抱到楼下，永远有宝宝比她个子大、笑得更甜、正咿呀学语；妈妈们总在传说神童的故事：三个月喊妈，六个月听莫扎特而若有所悟。我急了一万零一次：最后连自己都习惯了，居然能麻木不仁。

    十个月的时候，她在垫子上爬来爬去，爬到落地窗边，便扶着窗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小屁股一撅一撅。我屏息，希望能看到她一撒手站直了。结果她回头，向我看看，咧嘴一笑，咕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垫子上。我不能再说急了，否则就成了相声里的“老急”。

    有一晚，我正坐在书房电脑前，四周静悄悄的，忽然看到小年，从客厅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个人出发，摇摇摆摆，走过来，很有把握地走向我，扑过来，我一把接住她。她在我怀里，很兴奋地发出各种爸、妈、哦、啊的音，表达：“我很高兴。”此时，她14个月。

    而我，热泪盈眶，知道这是最平凡的奇迹，最有神力的瞬间。

    从受孕到此刻，二十四个月，我一遭又一遭的大哭，一次次在绝望里喘不过气。我记得我在寒风里边哭边走，揉破了眼睛上的皮；那些生命的变数，我的无能为力。我总是很焦虑，像一只困在时间里的兽。但我终于慢慢明白：奇迹需要时间的滋养。

    武则天令百花冬季齐开，只是传说。一朵花的盛放，需要七天；神木的成材，要数百年；从受精卵到婴儿，十个月，而他/她真正的长大……一生都不够。人间不是高压锅，每个人都不能速熟，生命原是一桩缓慢的、按部就班的奇迹。

    《育儿百科》这样说，人生漫长，开始何必太急。而我，学会了静静的等待。耐心，是我的孩子，教给我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