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无声诉求：我们想学车！
聋人学车最大的问题是听力不好，尽管公安部规定符合要求的聋人可以学车，但社会各界仍然存在各种误解和偏见。申请学车的路上充满曲折。
申请材料后面的 100多个红手印
2009年，公安部颁布《机动车驾驶证申领和使用规定》，允许符合条件的肢残人士和听障残疾人驾驶特定类型的汽车。随后，中国残联、公安部等七部门印发了《关于切实做好残疾人驾驶汽车相关工作的通知》，湖南省残联、公安厅等七部门转发了这一通知。从2010年年底起，长沙、湘潭等地陆续有肢残人士学习考领了驾驶证。
崔春艳、廖健等一些早就想学车的聋人获悉这一消息后，为自己有可能实现驾车梦而激动不已，便依据公安部规定到驾校报名和定点医院进行体检。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一次次闭门羹。“我们医院没有佩戴助听器的听力检测”、“我们驾校不接受听障残疾人报名”……为了通过体检，廖健一天内“跑了5趟”医院也无济于事；崔春艳咨询过的所有驾校，几乎都对聋人关了大门。
“残疾人考驾照，往小了说是实际需求，往大了说是社会平等的体现。”省聋人协会主席陈晓阳决定号召大家团结起来，通过正规渠道谋取正当权利。
陈晓阳的建议在省聋协QQ群一经发布，聋人们积极响应，踊跃报名。
今年5月16日，长沙成才学校教学楼三楼，来自长沙、湘潭、郴州等地的聋人聚集起来，商议如何向政府相关部门表达自己的合理诉求。会后，陈晓阳带领100多位聋人在申请材料上按上自己鲜红的手印，用这种近乎壮烈的方式，无声地表达着自己想开车的愿望。
43名听障残疾人通过体检，报名参加驾培
事情在今年6月初迎来转机。
6月6日，湖南省第四届残疾人就业招聘会在长沙举行。省就业中心、长沙市残联组织200名求职残疾人大中专学生参加招聘会。
崔春艳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在会场，她碰到了前来招聘人才的茂林驾校校长成茂林，“茂林驾校可以给听障人士提供学车的机会吗？”“当然可以！”成校长当即答应了崔春艳的请求。
6月底，长沙开始启动夏天模式。烈日下，陈晓阳、成茂林和崔春艳数次出入长沙市交警大队驾考中心、长沙市交通局驾驶员培训管理处等政府部门，为听障残疾人学车梦想奔走。
所幸事情进展十分顺利。驾考中心驾考管理科科长匡立军组织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调整考试方式；交通局驾培处处长熊文革，“看了申请报告后，当即同意驾校开办”。
7月1日，省聋协与茂林驾校正式签订合作协议。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广东、浙江、湖北等省的聋人朋友纷纷来湖南报名。
被视为最关键的体检一关，也通过省卫生厅的支持，在湘雅二医院、长沙市第一医院获得重要“突破”。
7月19日上午，湘雅二医院熙熙攘攘的挂号大厅内，一群聋人围在一起三三两两地做着各种手势，脸上满是高兴、疑惑、紧张等表情。8点整众人跟着崔春艳“呼啦啦”涌向医务科，却遇到一个小小的麻烦：驾驶员体检项目所需要的电子表格，湘雅二医院没有。
临时的变故让崔春艳有点措手不及，她当即给省残联打电话征求建议。省残联维权部部长谢开图回复说：“听障驾驶员以听力检测为标准参加学习，但还是要做全面体检。”按照谢开图的建议，崔春艳马上联系了长沙市第一医院做驾驶员体检，听力检查仍旧在湘雅二医院进行，因为“满足文件要求的佩戴助听设备的检查，湘雅一、二医院具备这个硬件条件，开设了这个检查项目。”最后两份合格的体检表同时提交，准备报名。
体检之后，11名听力不合格者、2名视力不合格者和1名色弱被淘汰，43名配备助听设备的听障残疾人顺利通过，可以报名参加驾考培训了。
叁 考取驾照：摸索驾考培训“湖南模式”
如何让聋人顺利掌握驾驶技术、通过驾考？茂林驾校除借鉴外省经验，更多是“摸着石头过河”。而更多聋人要实现驾车梦想，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不可或缺。
唐冬林教练的十几支空笔芯
长沙市岳麓区平塘镇，一条蜿蜒土路通向市郊。土路尽头，茂林驾校的房舍散落排列。跨过驾校大门，一条横幅映入眼帘，“热烈欢迎听障残疾人朋友来我校培训！”红底白字，十分醒目。
从7月20日开始，这条横幅要“守候”着它欢迎的人们学车考证了。而茂林驾校要做的，远不止挂一条欢迎横幅这么简单。听障学员与教练之间能顺利沟通吗？学车出现意外怎么办？成茂林心里清楚，交通安全不是儿戏。
从审核报名资料起，这家培训经验丰富的驾校就严格对待，听力、视力、时间等各项条件一个都不放松。经过筛选，37人符合要求，正式进驻驾校学习培训。
“原材料”已经就绪，为了将其打造成最优“产品”，茂林驾校可谓做足了功课：优惠提供食宿，录制手语教学视频，配备5名专门教练并接受7天手语培训，开通“茂林驾校听障班”QQ群，还将学员分成两批，小班教学，循序渐进。
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教练的想象，最难之处在于交流。教练与听障学员之间，一个只会简单手语，一个只能听懂简单词汇；听障学员之间，因地域原因产生的“手语方言”有时候也让双方面面相觑。
“既然手势不行，我们就用文字来补充代替，一遍看不懂，教练们就重复多遍，直到学员们掌握每个动作。”总教练唐冬林是个耐心的人，科目二教下来他的笔芯已写完了十几支。
还有聋人的心态问题，三年甚至五年的学车愿望眼看就要实现，很多人“恨不得一天就学会”，于是有学员建议把接受能力强和接受能力弱的聋人分开学习。这一想法立即被大多数人否决，“大家现在是相互帮助，会开的带不会开的，把自己的经验告诉对方，这和教练讲课的角度不一样，能更好地提升没经验的学员。”
就这样一边学习一边摸索，渐入佳境。8月8日科目一考试，合格率97%；8月22日科目二考试，合格率100%。
“起步晚了，要加快步伐跟上队伍。”
“出发了！童鞋们，两个多月的坚持和努力，决战就在今朝！老婆问我感觉怎样？我说我叫不紧张！为我们加油！愿大家好运！共同金榜题名！”
9月18日凌晨5点，“茂林驾校听障班”QQ群里，学员王伟发布了一条“正能量”消息。3个小时之后，湖南省首批聋人机动车驾驶证考试将正式开始。
上午8点，长沙市交警大队驾考中心候考厅内等待考试的人们络绎不绝。候考厅内一角，24位听障残疾人安静地坐着，旁边墙上，视频里正在循环播放安全驾驶的宣传片，只有声音和图像，没有字幕。
8点半，廖健、董明明、肖丰洲、李坤奇等8人第一批出发，上路接受检验。
路考内容包含上车准备、起步、直线行驶、变更车道、夜间行驶等13项，驾考中心随机抽中其中若干项（不少于10项），考生按规定操作，满分100分，90分合格通过。考虑到聋人的听力问题，驾考中心对考官进行了简单的手语培训，一些无法用手语表达的则通过文字来提示。
“同志们，我过关了！”上午九点多QQ群里传来一条消息，廖健第一个通过路考。“恭喜！”“厉害！”“开门红”提升了众人的信心也增大了压力，更多人没有廖健的幸运，被挡在了及格线外。
在现场陪考的校长成茂林密切关注考试动态，在他看来，24人考试9人通过的成绩还可以更好，“模拟考试的情况比现在要好，可能是学员心里紧张，有些人听不懂考官手势，听不见发动机声音，影响了发挥。”学员、驾校、驾考中心，一切都在摸索之中，成茂林相信第二批、第三批成绩一定会有提高。
首批聋人考试前一天，聋协主席陈晓阳正在北京参加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残联主席张海迪在会上指出，未来五年，要保障残疾人基本民生，加强残疾人基本公共服务，保障残疾人平等权利。
第一批学员拿到驾照后，成茂林计划建立专门的聋人驾校，借鉴各地经验，办出湖南本地的特色，“起步晚了，要加快步伐跟上队伍。”
■文/三湘华声全媒体记者 卢小伟 图/实习记者 唐俊
记者手记
健全我们这个社会的“听力”
□卢小伟
“祝大家聋人节快乐！”9月22日国际聋人节当天，在翻译的指导下，我和参加活动的人们用手语向现场聋人朋友问好。这是5个月以来，我第一次用手语和自己的采访对象进行交流。
今年5月，长沙市聋人协会主席徐志的报道请求，带我走进了这片无声的世界。几个月的跟踪采访，除了用笔和纸之外，我和这些渴望考驾照的人们，被沉默、似懂非懂的表情、挥舞在空中的手势和咿呀哼哈的发音不远不近地隔着，要不是个别聋人朋友拥有健全的口语表达，我也许不会这么深入地阅读着他们精彩纷呈的故事。
他们是一群特别的人，热情、真诚、简单、专注，拥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但更抱团，更敏感，也更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正常之处”。于是呼啦啦来、呼啦啦去的集体行动，还有脸上略显夸张的表情和“奔跑”在纸上的潦草字迹，便显得在情在理。
但回过头来看，要是我没有机会走近这些聋人朋友，我还会这样想吗？相信我和每次遇到的围观路人一样，除了好奇的目光外，就剩好奇的问题了——聋人也可以开车啊？他们听不见声音怎么开呢？
这些好奇的目光和问题足以说明，真正听不见声音的，其实是我们这些所谓健全人，是我们这个社会。我们“听”不见身边还有这么一群人，“听”不见聋人们的喜怒哀乐，“听”不见他们的正当诉求。我们过着习以为常、自以为是的生活，被短视、淡漠和偏见毁坏了健全的“听力”。
首批9位聋人考过驾照的故事里，我们看见聋人们追求梦想的执着，更看见政府机关、医院、驾校、协会的多方努力。这就是一场集合全社会力量的耐心倾听，用心服务。健全我们这个社会的听力，需要从小事做起。如果你是政府官员，请制定措施为聋人学车、就业服务；如果你是社会名人，请用自己的知名度多做公益活动；如果你只是一名普通市民，不妨学一句简单的手语，见到聋人时微笑着说：“嗨，你好吗？”
相关链接
●2009年12月底，公安部发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第111号令》，允许佩戴助听设备的听力障碍的人员可以申请小型汽车、小型自动挡汽车准驾车型的机动车驾驶证。2010年4月1日，这一规定正式施行。
●2010年9月26日第53个国际聋人节，北京市向听障人员颁发驾驶证，成为国内首个允许听障人员考驾照的省市。截至目前，乌鲁木齐、徐州、大连、南京、甘肃等省市，已允许聋人学车考驾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