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语：

    “回望民国，是回望一段离我们最近的‘大历史’”。当今天“民国范儿”成为流行语时，别忘了它由那个时代无数个人的生活造就。民国时期的湖南长沙，领内陆省份现代文明之先，大时代风云激荡，小日子清丽蜿转，独具面目。回望民国湖南的小人物大事件，吃穿住行家长里短，淘得当年生活意味、精神气节、志趣情怀，不亦乐乎？

    从今天起，记忆版推出“湖南民国生活志”专题，与您一起走进那个时代的生活镜像。也欢迎你提供相关资料线索。

    1934年4月6日下午1点半， 长沙城北新河三角洲。  “砰”地一声巨响后，只见200多名女学生、女教师等狂奔呼喊着，从三角洲湖南航空处飞机场奔向湖南最好、也是距新河三角洲最近的医院——湘雅医院。

    这是1934年春天震惊长沙城的一起重大事故：200多名长沙学宫街自治女校女学生在学校教职工带领下，正在新河三角洲飞机场看飞行表演，不料祸从天降，飞机竟撞上女学生，当场造成2名学生身亡，3名学生重伤，2名学生轻伤。

    今天，翻阅当年报纸所记录的这场大事件，我们仍然可以窥见当年公共突发事件背后各方的激烈博弈。

     壹  自治女校称，当时飞行员侮辱女生故意嬉笑低飞

    “4·6”事故发生不久，长沙各报刊和通讯社出动了120多名记者，分成两拨对这起爆炸性新闻进行采访。在出事的新河三角洲湖南航空处，记者们碰了钉子，守在湘雅医院和学宫街自治女校的记者则大有收获。

    自治女校校长曹燊（曹秩庸）十分愤慨地说，事故发生后，湖南航空处居然当起缩头乌龟，受伤和撞死的学生，都是教职工和女学生想办法运到湘雅医院的。更令自治女校师生愤慨的是，她们下午一点来到飞机场，并没打算一定要看飞机表演，是机场主动要求进行表演的。

    当时她们完全按照湖南航空处的毛参谋长和怀副官的要求，站在新河三角洲飞机场西侧的机棚屋檐下观看飞行表演。飞机绕场飞行时，飞得很低，女学生的头发都被螺旋桨卷得高高扬起，胆子小的女学生，纷纷挤到机棚里面。机场管理员还告诉她们不用怕，这里的驾驶员技艺高超，完全可以站到外面去，并且在机场棚外一丈的地方插上自治女校的旗帜，说：在此范围内足保安全。但没想到，飞机飞第二圈时，忽然折转，向女学生作出一个低空俯冲，这时只听到“砰”的一声，飞机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于是惨剧发生了。

    曹校长称，当时飞行员有意侮辱女生，就是要让所有女生害怕。有女生向记者说，她们当时甚至看到驾驶员朝她们嬉笑。他们露出的轻薄眼神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大家就被扑倒在地。

     贰 航空处负责人称，是花枝招展的女学生突然闯进不能随意参观的军用机场

    第二天，每家报纸都用大篇幅在社会新闻栏，绘声绘色描述长沙春游中的这一惨剧。

    湖南航空处负责人这时出来声称，4月6日正值周五，是他们飞机场的训练时间，当时200多名花枝招展的女学生突然闯进不能随意参观的军用机场，训练的教练机忽然失控，一头栽下来，于是造成了这一重大事故。

    他们还表示，飞机出事在国际上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避免，这纯属不可控的事故，航空处没有任何责任。至于长沙自治女校所说的飞行员利用飞机俯冲，戏弄、惊吓女学生根本不可能。飞行员与女学生无冤无仇，不可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而且当时开飞机的两位飞行员邓觉民、黄概也受了重伤，住在湘雅医院。

    一时间，长沙满城风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长沙自治女校非常气愤，自称当时有数百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真相不容抹杀。她们联络长沙各大中学，向政府各部门不断请愿，长沙的妇女联合会也声称支持自治女校。伤亡者家属和女生的家长听完自治女校校长陈辞后，不允许校长辞职，他们认为责任不在女校校方，应当讨还公道。

    如何讨还公道？就是六个字“惩凶，恤死，调伤”，并要求相关部门，还原事故真相。

    叁   湘雅医师举报飞行员躲进医院避风头  何键严惩飞行员

    爱热闹、爱评论的长沙市民对飞机撞死女学生议论纷纷。八角亭有一帮人说女学生就该安心学习绣花缝纫，出去看什么飞机？学校有责任。另一派人则认为，如果是男学生来参观飞机场，只怕飞机场没有人理睬参观的男学生。两派人因观点不同甚至挥起拳头，混战一团。湖南省最高军政领导何键不得不出面，要求军法处长丁维藩和参谋处中校参谋程硕夫调查事情真相。

    当军法处长丁维藩按指令到湘雅医院调查，该院医师成德说，“飞行员邓觉民和黄概两人，并无多大伤痕，不过就此在湘雅休息，以避风潮而已。”军法处长丁维藩瞪着成德医师问，“你所说的话是否可以负责到底？”成医师说：“这是本着良心主张，当然可以负责。”军法处长又问起学生伤势，成德称除死去的两位学生詹松英和刘茂国外，重伤的张友仁等三人已快痊愈，轻伤的两位学生出事当天并未住院。

    军法处长丁维藩马上向何键报告，何键立马将两位肇事的飞行员黄概和邓觉民提押至四路军总部。

    这时，调查人员又在飞机场查得实情，飞机本身并没有出现故障，确实是因飞行过低，机翅挂住机棚屋檐下接雨水的管道而失事，与机件故障完全无关。同时查明，自治女校在来机场参观前一天就与航空处进行了联络，航空处当时主动表示要为春游的女学生进行表演，并不是女学生擅入机场。

    真相大明，何键痛恨至极，认为湖南航空处处长黄飞用人不当，且以军用公物供人玩弄，而飞行员技术低劣，意存轻薄，均属责无可辞。肇事飞行员黄概、邓觉民二人提解到军部，将依玩忽职守，过失杀人罪处以徒刑，并将提前判决进行严惩。湖南航空处处长黄飞则处以记大过两次，罚俸两月，以示惩戒。

 肆   女学生追悼会何键派人送挽联

    惨剧发生数十年后，湘籍台胞成应龙等人曾在《湖南文献》中记载此事，一些人把成应龙的文章转抄到《长沙文史资料》中。但因记忆有误，成应龙记载的日期、事件、处理结果，与事实均有很大出处，基本没有出错的,是当年出事后，自治女校大办追悼会贴出来的两副挽联，其中正门一副联为含光女校所作：

    民奉上以膏血，特建空军，问成绩如何？杀吾辈女生，绰有余裕；

    官犯法不抵偿，号称法治，愿芳魂此去，向在天总理，诉质冤情。

    成应龙认为，当时会场中的各联一律谴责之词，都无含光女校之痛快淋漓，骂得露骨。当时湖南省主席何键也派人送了一副对联，执事者把它挂在灵堂左右，这副挽联，何键当然不便开骂，但他写得别开生面，联云：

    金兔月翻轮，女中进士双埋骨；

    杜鹃花染血，路上行人欲断魂。

    成应龙认为，站在当时湖南省主席的立场，这起事故，他是最难措词的，但他却以无限伤感和蕴藉之语出之，确系佳联。其实翻阅当年长沙的各类主流大报，可以发现自治女校追悼两位遇难女学生的挽联多达500余副。佳联比比皆是，比如长沙盲哑学校送来的对联从本校角度出发写作，其联颇妙：

    恨我等不聪不明，欲哭无声，欲睹无目；

    岂空军亦聋亦聩，既酿其罪，复饰其非。

    ■文/任大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