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靠近的两个世界，一边迈出一只脚

    黄盼放寒假回到湘潭家中，开始每天在网上检索。他先是找到了湖南省特教中专的网站，这里有专门为聋哑学生设置的班级。黄盼照着网页上的联系电话打过去，对方老师正好是林科大校友，看了黄盼的策划后，老师与他商量好，新学期开始后，安排服装加工班与手语队定点交流。

    第一次联谊是今年2月25日，地点在林科大校园。虽然已经学过手语，又都是十八九岁，但初次近距离接触聋人，他们坦言还是有些害怕，“太陌生了，不知道可以跟他们说什么，就算想说，我们用手语也表达不出来。而且现在说到聋人，总跟犯罪连在一起……”

    倒是无声世界首先打破了沉默。

    互相微笑之后，服装加工班的张婉和同学们主动过来找手语队队员交流，问东问西，“你们为什么学手语？”闻胜楠说，这是大家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因为他们几乎没有见过现在会手语的正常人。”

    毕竟同龄，虽然暂时“语言不通”，还是很快亲密起来。杨柳和胡妙是服装加工班仅有的两个听力正常的学生，跟聋人同学相处了两年，她俩已经基本能使用手语，自然而然成为了两个世界的桥梁。

    特教中专位于长沙市暮云镇，来回一趟要2个小时，老师们考虑到安全问题，一次只有五六个学生能来林科大。

    开朗外向、爱好文艺的杨柳逐渐成为组织者和联系人，每次都由她和手语队联系，确定时间、地点和具体人员。据说有个叫吴俊的小胖子，和手语队的李盛特别玩得来，一次来不了都要跟杨柳大吵大闹。

    “他们真的很单纯。我遇到的聋人没一个坏的。”

    之后的每个周末，两拨人总要互相串门子。手语队去特教中专相对比较简单，如果是杨柳他们过来，黄盼和闻胜楠还得打车把他们送回去。“晚上没有公交车了，怕他们路上不安全。”这样坐个来回要50多块钱，没有任何经费的他们每次都自掏腰包。

    黄盼觉得，  “和他们交往，反倒是大学生活最轻松的时候。”他回忆有一次请几个聋生吃饭，一高兴多点了几个菜，每次都来得特别积极的吴俊倒生气了，打着手语质问他：为什么要点这么多？要节约，不能浪费。“平时请同学吃个饭，别人还不鸟（理）你，他们真的很单纯。我遇到的聋人没一个坏的。”

    今年7月，服装加工中专班毕业，大多数人被分配到长沙周边的服装厂，距离远了，交往却没有断。黄盼是湘潭人，暑假回家特意找在当地一家服装加工厂工作的杨宏吃火锅。杨宏告诉他，现在她在加工流水线工作，很累，至今也没有签订正式合同。即使这么熟了，黄盼还是苦恼自己的手语不够好，“男生手笨啊！点菜靠在手机上打字，问她吃饱了没就拍拍肚子。”

    但即使是手语最好的闻胜楠，也只能和杨柳、胡妙这两个听力正常的女孩发展成“聊心事”的朋友。“手语的语法不同，比如‘我们到火车站了。’他们发过来是‘我们火车站到’，聋人好像都不太能用文字表达。想在QQ、短信里说个复杂的事情，我几乎完全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说到这里，这个人际交往能力极强的女孩也无可奈何。

    贰 走进成人社会——

    90后的网络新公益

    林科大理学院有位姓唐的聋人教工，父母都是学校的退休职工，唐老师聋校毕业后直接留在了林科大。虽然已是中年人，但他去哪儿都得母亲陪同，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有一次手语队在草坪上排练，唐老师打着手语走了过来。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打手语。但队员们学习的是类似普通话的中国手语，而唐老师只会更接近方言的长沙手语，二者在手型上差别很大。两个世界的两代人只能通过唐妈妈翻译。经过一番交谈，确定唐老师每周五来学习手语。

    最初，唐老师每次都被妈妈送到门口，后来妈妈慢慢不来了。唐老师在课堂上也越来越活跃。有一次他迟到了，进来看到黑板上写着要复习的手语字，便径直冲上讲台，指一个字打一个手语，“他自己在那复习呢。”黄盼想起那个场景就乐不可支。

    不过，双方交流还是相当困难。除了存在文字理解的问题，两代人缺乏共同语言才是真正棘手的。唐老师要是能早一点遇到有声世界的同龄人，也许他今天的生活会更好。如果这个社会能有更多会手语的健全人，就能让聋人更早更多地得到帮助。无奈之余，黄盼和闻胜楠常常思考，并开始琢磨， 语翼手语协会如何才能走出校园，扩大影响力，获得更多的社会力量支持？

    搭建平台，“将活动做成项目”

    和同龄人一样，黄盼喜欢上网，24小时都挂着QQ。但四处浏览的时候，他键入得最多的关键词是“手语”、“公益”、“聋哑人”。

    在“新希望协会”当干事的时候，黄盼已经试图在网上寻找经费来源。他发现，腾讯慈善公益基金会是中国互联网首家公益基金会，公益团体可以通过申请获得支持。但当时大学社团并没有被纳入其中，黄盼在网页上找到咨询电话，和负责人讨论支持大学社团的可能性。这之后，他一直关注基金会的最新动向。

    今年8月，黄盼惊喜地发现，腾讯公益打开了大学社团端口。他迅速赶出《手语舞出爱——中国手语义务推广行动》的项目策划。7天之后，对方负责人通知他审核通过。后来他在网上查询，全国正式立项的大学社团仅有2个。

    微博则是黄盼品牌经营的另一方面。他在新浪、腾讯都开通了官方微博，并加V认证为公益社团，在人人网也有共同主页。每次活动后，他都会发布微博。这些内容也多次被腾讯公益基因会（1000万粉丝量）、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等转发，共青团湖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史力，甚至亲自为他们的一次评选活动拉票。

    这样的营销手段已经初见成效。长沙市暖心义工组织、中央电视台梦想合唱团节目、麦田计划长沙站五周年晚会、快乐点公益网……都是黄盼通过网络找到的社会资源。

    建立联系，打入圈子

    开拓了平台，还需要人维系。语言能力极强的闻胜楠便成了黄盼的黄金搭档。

    通过“同在一个蓝天下”长沙聋人QQ群，闻胜楠结识了湖南省聋协负责人徐志。手语队在他的私人邀请下，成为湖南省残联举办的“支持万千工程暨关注聋人就业”活动的志愿者。今年夏天，她还参加了在浏阳道吾山举行的长沙市“第五十五个国际聋人节庆祝活动”，当时受邀的大学生只有2个。

    通过和“圈内人”交流，闻胜楠对手语有了更深的理解。“有一次和省聋协主席陈晓阳一起爬岳麓山，他知道我学法律，一路跟我讨论聋人犯罪问题。现在懂手语的人太少，如果聋人只偷了500元钱，翻译翻成5000元也没人知道。不过反过来说，以后我作为一个懂手语的律师，会很吃香。”

    信息渠道也有回馈。今年7月，湖南省残联举办“2012长沙市社会手语培训班”，免费进行为期5周的手语培训，结业可获手语翻译职业培训证书。闻胜楠得知这一信息，马上组织人马参加，最后他们参加培训的7人全部高分通过。这一举解决了师资问题。“之前虽然教过很长时间手语，但都停留在摸索阶段，直到培训后，我们才知道怎样进行专业手语教学。”

    找到成人社会的同行者

    走出去后，他们发现成年世界也并不缺关注聋人群体的健全人。比如长沙市公安局交警支队的民警唐彬。

    唐彬是2007年接触手语的。当时有一位聋人被派出所拘留，但所有的民警都不懂手语。无法交流的双方产生了激烈冲突。这件事让唐彬深受刺激，他开始寻找长沙的聋人圈，并且自学手语。后来唐彬因为多次帮助聋人受到单位表彰。

    闻胜楠和唐彬也是通过“同在一个蓝天下”QQ群认识的。“我们聊了一晚上QQ，我发现他就住在林科大后门。他第二天晚上突然打个电话过来，说抱着孩子过来找我散步，我都吓死了。心想，这人到底是不是民警啊。”关注聋人群体的两个人很快成为朋友。与唐彬合作，手语队在长沙市财经学院举办了法制类专题手语培训。因为形式新颖，广受学生欢迎的同时，还得到媒体报道。手语队也一定程度上打响了社会知名度。

    聋协的专职手语翻译、健听人龚艺（见都市周末9月30日《聋哑人盗窃犯罪低龄化17岁女孩“四进宫” 谁来挽救？》），也是闻胜楠“会一起逛街”的私人朋友。

    转型与扩张，规模倒不是他们的追求

    2011年底， 手语队有了200名队员，4个月后黄盼组织了一次选拔考试，经过筛选，留下36人组成手语专业队，“学员多，老师少，手语质量无法保证。我想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和聋人无障碍交流，而不是会两首手语歌就行了。”这时，他们还只是“新希望协会”下面的分支机构。

    “慢慢大家开始有了独立做社团的想法，开始我是不同意的。在‘新希望’两年，我对这个团体很有感情，不想带头‘搞分裂’。”黄盼回忆。但最终他还是意识到，想做大做强，成为一个独立运营的团体是不可回避的。新希望协会关注的是留守儿童，手语队则服务于聋人群体，资源、支持、方向都截然不同。

    黄盼和闻胜楠商量后，在36人中进行管理层面试，留下16名骨干。今年9月份新学期开学后，手语协会正式开始招新，虽然会员只有89人，但几乎人人都是活跃会员。闻胜楠对社团工作有自己的看法：“有些社团只找人登记，人来不来，无所谓。我们不要大规模，但社团的每个人都要真正爱手语。把手语公益这一块做起来。”

    ■文/实习记者 王安琪 图/记者 范远志

    相关链接

    大学社团，

    手语普及的新力量

    湖南目前有95万聋人，有5万语言障碍者，加起来超过100万。目前，长沙除了中南林业科技大学语翼手语协会之外，还有中南大学校心协手语社、湖南大学手语协会、湖南中医药大学凝沙手语协会等。大学社团正成为湖南手语普及的新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