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自治管理体制，投票决定事务，这个自发性民间组织的模式值得推广

    爹爹、娭毑们有了“新单位”老人们进入了“新社会”

    众仁社工服务中心“孵化”民间社会组织记事之一

    每周四下午两点不到，众仁社工服务中心的三楼就挤满了头发花白的爹爹、娭毑。他们挤挤挨挨，凳子一直排到了后门口，有的甚至是从星沙镇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赶来的。 

    从动议帮助水风井的中老年人成立一个文艺团体，到如今每次活动规模都有四十至六十位老人的文艺杂曲协会，服务中心家庭组组长朱凤著觉得，中间将近两年的“纠结”都值了。

    水风井文艺杂曲协会的会员都是中老年人，但绝不是一般的老年合唱团。他们有严格的三级管理体制、以民主投票决定具体会务，并在开福区民政局正式备案，是颇有规模的合法民间组织。目前，协会已经基本实现老人自主管理的运行模式。对老人们来说，这里更像退休后的新“单位”。而“孵化”这样的民间社会组织，正是像众仁这样的社工服务中心的重要功能。

    水风井文艺杂曲协会是如何“孵化”出壳的？年轻的社工们该如何贴近一群快乐的老人，完成“孵化”组织的重任？一起来听听他们的故事。

    1  “我要来占个好座”

    每周四下午1点，82岁的曹德英一定会到

    文艺杂曲协会的唱歌课安排在众仁社工服务中心3楼，4截楼梯爬上来，曹德英娭毑总是气喘吁吁。她是82岁的模范学生，2点半上课，她1点多就到了。 因为曹娭毑要来占个好座。

    右排第一张椅子被曹娭毑称为“1号座”，在这个位置，连唱歌老师殷修林眉毛耸一下，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曹娭毑住在中山西路，来水风井还要坐一段公交车。所以一到周四，她吃完午饭就出门，并且一定要换上她的全套“装备”：宽边大红头箍压在纯白的短发上，绛红色西服、米白色西裤、深红的布鞋鞋面上有个扎辫子的小姑娘。

    曹娭毑常常双手握拳，腰杆挺得笔直：“我上过抗美援朝战场呢，一座大山里三个大洞，全是伤员，我是护士。”从长沙面粉厂医务室退休后，她连着大病了两场，一次从床上摔下来断了几根肋骨，还有一次感染了严重的肺结核，之后她每年都要住院。“唱歌可以锻炼身体，今年的目标就是不进医院，已经完成一大半了呢。”曹娭毑扳着手指头说。在这个唱歌小团体里，她是“元老级”人物，文艺杂曲协会的“前身”水风井合唱团里就有她，“我跟现在的会长马雪芝一起唱歌好多年了。”

    在所有的老人中，会长马雪芝是言必称“众仁社工团”的一个。她嘴里的“众仁社工团”，就是众仁社工服务中心。 水风井合唱团4年前解散的情形，马雪芝还记得很清楚：“本来合唱团就很松散，没有什么组织，就是住在水风井社区的一些老家伙聚在一起唱唱歌，在社区老房子的3楼会议室。”但会议室总有开会的时候，老人们的唱歌活动也只能有一天没一天，后来殷老师搬到深圳儿子家住了，合唱团也就停顿下来，“那时我都绝望了”。

    那个时候，她和朱凤著并不认识。而作为众仁社工服务中心家庭组组长，朱凤著恰好和她操心着同一件事情。

    2  “我们是社区的！”

    为了让老人信任，社工们只能“改头换面”

    协助社区的各类人群成立有组织、有会员、有章程的协会，并在民政局正式备案，是服务中心总干事肖萍的主意。肖萍在深圳经营社工机构多年，深知以协会的方式开展服务，一来可以更有针对性地走进每一个家庭，二来协会有可能申请到一定数量的经费。做社会民间组织的“孵化”器，也是社工服务中心的重要功能。

    2010年服务中心成立， 朱凤著就想着要成立一个老年人文艺协会：“有时我跟他们聊天，觉得他们整天都关在家里，才容易想太多。很多人退了休离开单位，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也没了归属感。那我们就给他们找一个新‘单位’。”她“野心”很大：不仅要有合唱队，还要有花鼓戏队、健美操队、书法队等一系列文艺活动团体，因为活动越多，不同爱好的老人越容易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年年底，朱凤著和家庭组另一位社工张虹在星罗棋布的长沙北城街巷中，开始了她们的寻访之旅。她们不仅要发展会员，还要访到一批愿意接受低廉报酬、甚至没有报酬的老师。前期拜访是最艰难的，她们手中只有一份各社区提供的老年文艺爱好者名单，之后的事情只能靠一户一户敲门。而“社工”的身份带来了更多困难，她们有时甚至无法说服老人打开门，并相信她们不是推销任何产品的。在有门禁的小区，她们只能在一楼听着铃声一遍遍响起，却没有任何人应答。“后来大家都统一口径——‘我们是社区的！’”

    3  “他们有困难，你极力帮忙，他们自然就相信你了。”

    忙没帮成，却打动了老人的心

    即使“身份不明”，朱凤著和张虹还是交到了朋友，“其实也不难呢。他们有困难，你极力帮忙，他们自然就相信你了。”家访到局关祠的时候，她们发现这附近住了许多高龄独居老人，其中有一位杨奶奶对她们的来访最感兴趣，朱凤著和她聊了两个多小时，解释社工和服务中心的性质，最后杨奶奶很不好意思地问，社工能不能帮住在这里的老人们清洗一下窗帘，因为挂得太高，老人们爬上爬下实在有困难。

    朱凤著和她一合计，决定开一次楼栋会，希望说服所有老人接受社工和志愿者的帮助。但有一位老人特别抵触，不想让社工费心，觉得自己还可以动，所以无论怎么劝，他都硬着头皮说一定要自己搞。其他老人也有顾虑。志愿者一来，上门是客，要端茶倒水，看着他们忙上忙下，很不自在。最后提议被否决，但老人们好歹答应如果电路有问题，会联系社工来修理。“老人们真的很善良。”朱凤著总是这样感叹。这件事虽然没有成功，杨奶奶却成为了协会的骨干会员。

    这样一路走一路帮忙地过了两个多月，有一天朱凤著敲开了马雪芝的家门，事情才拐进了一条加速车道。马阿姨给了她一份从前水风井合唱团的歌友名单，并“指点”朱凤著：哪些老人可发展会员，哪些可当老师。

    按图索骥，朱凤著和张虹找到了十多位会员，老人又推荐老人，协会人数一下就翻了倍。

    4   “当时她叼着根烟走进来，样子特别拽哦。”

    靠小组活动，既发展了会员又结识了老师。

    除了挨家挨户敲门，朱凤著和张虹两位社工专业毕业的年轻人还有其他办法。

    司马里离服务中心不远，又有好几家大单位，是水风井社区老年人的“聚集地”，朱凤著她们决定在老干所组织一次“小组活动”。这个听上去有些抽象的社工专业名词，却让她们实实在在结识了一批爱活动的老人，包括后来成为舞蹈老师的周正梅。

    “娱乐性小组活动主要是把老人聚集起来，带他们唱歌、跳舞、玩游戏，让他们互相认识，温暖邻里关系，也让他们接受我们。”朱凤著解释。出发点和目的当然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除了在动员老人出门参与时，会遇上之前拜访中遇到的所有问题，她们还会因为占用了社区的公共空间，引来门卫、城管的干预。“还好，我们每次都很注意，离开前打扫好卫生。看了我们的几次活动，他们也都慢慢说得通了。”

    舞蹈老师周正梅走进老干所的样子，让朱凤著印象深刻：“当时她叼着根烟走进来，样子特别拽哦。”她从前住在这一片区，因为家境优越，退休后搬到了大房子，这一天她只是碰巧回来看看。“周阿姨很高傲的，喜欢独来独往，那天她看到院子里突然这么热闹，也只远远看看，没有加入。”朱凤著走过去与她攀谈，得知她也很会“扭两下子”。“我故意激她，说不可能，我不信。她就一定要跳给我看。”看到她舞姿专业，朱凤著马上招呼其他老人一起跟着“照葫芦画瓢”。看着有人跟着学，周正梅也很高兴，社工们马上和她约好下一节活动的时间。5节小组活动结束，周老师就答应每周五来服务中心教元极舞。

    但是，这样“得来毫不费工夫”的老师实在是太少了。这是后话。

    5   “我希望他们成为一个独立的优秀团队。”

    经历一年，民主自治的小团体终于成立了。

    经过一年的走访，朱凤著和张虹对望麓园街道的老年人状况有了大致了解。据她们统计，望麓园街道常住人口约5万人，辖6个社区居委会，作为长沙老城区，这里老年人口比例相当高，营盘街社区常住人口7000余人中，老年人有1400余人，中山路社区常住人口5000余人，中老年人有1000余人，老年人口比例均达20%。而对望麓园50户老人家庭的抽样调查中，发现70%的老人有闲暇时间并希望参加文艺活动。而这个时候，愿意加入文艺杂曲协会的老年人已有60余位。

    今年3月14日，众仁社工服务中心文艺杂曲协会正式成立。为此，朱凤著专门起草了一份誓词：“……对协会负责，对他人负责；维护协会权益；勤奋学习，团结创新，踏实上进，高度自律；为协会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为幸福而努力奋斗！”社工们对老人们的期望一点都不低。“充分采取自治原则，调动会长们的积极性，将把日常的管理工作交由理事会成员打理。作为社工的我们来说，只是起到一个建议性的作用。我希望他们成为一个独立的优秀团队。”

    既然是团队，制度管理上自然得扬弃合唱团时期的松散随意。经过民主投票，他们产生了1名会长、2名副会长，马雪芝被选为会长，整体统筹会务。副会长左玉梅、马红则分别负责组织与演出计划和会员的日常管理与排练。另外下设8名委员（组长），负责课程时间的调换、歌词存档、成员考核。会员按自愿原则分组。

    协会人多了，不同意见也多了。会长负责、民主自治的制度显示出了优势。“有个娭毑啊，她自己星期四下午有别的活动，就硬要我们换到星期五，她跟我讲，我说我可做不了主。”马雪芝回忆。于是全体会员投票，“齐刷刷的手一举，她半句空话都没有了。”

    同时，老人管理老人，反而让他们更了解彼此的需求和难处，这正好弥补了朱凤著这样的80后社工的经验短板。

    水风井文艺杂曲协会以自发性民间组织的形式在开福区民政局正式备案。

    6   “那段时间我真的要疯了。”

    找老师，找经费，给朱凤著出了个大难题

    会员找齐了，协会成立了，会员证发了，协会的活动却仍然一副“筚路蓝缕”的模样。

    问题出在经费上。

    每周5天5次活动，除了周三的棋牌乐老人们可以“自理”，其余的四天活动，全需要专业老师指导。但协会不收费、非盈利的性质却让他们很难保证报酬。加上长沙市内各个老年大学、老年公寓同样在寻找老师，这让只能提供交通费的文艺杂曲协会相当被动。

    这中间，老人们最期待的歌唱老师恰恰最让朱凤著头疼。老人们迫不及待，服务中心也希望活动尽快开展起来，但协会备案的区民政局、挂靠的水风井社区都一时拿不出经费。朱凤著说，“那段时间我真的要疯了”。

    老人们能不能找到歌唱老师？协会的经费问题能解决么？且听下回分解。（待续）

    ■文/实习记者 王安琪

    名词解释

    “小组活动”

    小组活动是指在社会工作者的协助下，通过小组成员之间有目的的互助，使参加小组的个人获得行为的改变、社会功能的恢复和发展的工作方法。1946年，美国的科伊尔教授（Grace Longwell Coyle）“全美社会工作大会”上提出：“小组工作应该是社会工作方法。”被大会接受。从此，小组工作成为社会工作的三大方法之一。 

    小组活动的主要特征有4点。第一，小组是由组员和工作者组成的关系体系。在这个复杂的关系体系中，有工作者和组员的互动，更多的是组员彼此之间的互动。第二，小组工作是在互动过程中，通过彼此分享、分担、支持、教育、治疗等小组动力，带来组员态度和行为的改变。第三，小组工作既是过程，也是组员改变的方法和手段。第三，小组工作都有明确的目标。不同模式下的小组工作，目标是很不相同的。 

    小组活动的主要模式有社会目标模式、互惠模式、治疗模式和发展性模式，以康复、能力建立、矫正、社会化、预防、社会运动、解决问题和社会价值为主要功能。

    声音

    开福区备案组织已达576家，将组织统一的年终考评

    （开福区民政局民间组织管理科 喻海）

    成为合法的社会民间组织有两种主要途径：

    一是全国统一的正式注册手续。申请需要法人单位、30000元注册资金、活动业务范围、主管单位、人员名单等正规手续。并需要接受市民政局每年的年检，内容包括财务、业务开展状况，活动行为规划，是否存在违法行为等方面。

    二是备案组织，这是开福区民政局的试点项目，以后有可能在湖南全省推广。备案组织所需手续比较简单，只需填写好区民政局制的一整套表格，经审查通过即可。因为对资金、场地的要求较低，适合经费较少或没有经费的非盈利组织。目前在开福区民政局的备案组织已经达到576家。我们也将组织统一的年终考评，根据具体活动开展情况，用“以奖代拨”的形式发放数额不等的经费。

    记者手记

    老有所乐，不是那么容易

    《最美的歌儿唱给妈妈》是水风井文艺杂曲协会老人们的“招牌曲目”。看我来了，他们一定要齐唱一次。听着歌声慢慢扬起来，我心里忽然有一种激动。不是因为他们唱得多好，而是老人们那股认真劲和飙到最高音的得意劲，让人感觉到生命本身的激情与热望。

    我的母亲也是去年退休的，所有人都说她看起来顶多40岁。刚离开单位时，她每天在家打转，不知道突然多出这么多空闲时间可以干什么。直到有一次经过烈士公园，看到许多年龄相仿的人在一起唱歌，才终于结束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但这样的合唱团属于收费性质的，虽然所收不多，但为娱乐花钱，是许多生活拮据的老人无法想象的。“老有所乐”永远得排在“老有所养”之后。因此，像朱凤著等这样一批年轻社工，为老人们搭建非盈利民间组织的努力，才显得如此艰难和珍贵。

    中国正在迈入老龄化社会。在小政府、大社会的发展趋势下，通过社工服务中心，“孵化”越来越多像水风井文艺杂曲协会这样的民间社会组织，让老人管理老人，让老人们进入“新社会”，是值得探索的新道路。因为不管社会资源如何倾斜，仍然只有老人才真正理解老人。          ■实习记者 王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