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荻先生离开我们已一年有余了。
紫荻先生溘然离去的那天,我因患肺痉挛,正在医院抢救,没能去和他作最后一别,为此,我心里一直怀着深深的愧意。但后来一想,也好,正是因为没有亲眼见到他离去的样子,所以,在我的心里,他至今仍然是活着的。我一直还在傻傻地期待着:某一天,他赢了棋,高兴了,会突然叫我去陪他喝喝茶……
一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叫我。这才确信,他是真的离我们而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陪他喝茶,听他才华横溢地纵论天下了。
我与紫荻先生相识纯属偶然。一九八二年,省委宣传部抽调了几个人审读省内期刊,其中有我,紫荻先生是实际负责人。几个月的相处,甚洽。其时,他在省内文艺界早就颇有名望了,且长我十五岁,但他坚持要我称呼他:老傅。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称呼他老傅。
老傅是个性情中人。逼急了也发火,也骂人,但很少当面骂。大多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用长沙人常骂的粗口大声地吼叫。我曾戏谑他这是“三十里骂知县”。但老傅从不记仇,骂完了,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找个机会,憨厚地笑着,向被骂的真诚地道歉,足见他为人之坦荡。
老傅的一生,是跌宕起伏的一生。他做过政府中分管文化艺术的官员,且写得一手文采风流,文锋犀利文章。正是因为这些文章惹了祸,他曾被削职为民,直落江湖,最惨的时候,竟靠卖竹笛为生。然而,老傅的沉冤被洗清,重新回到政府机关后,很少听他谈及这些含冤经历,更从未听他有过丁点的抱怨,足见其品性之旷达!身居庙堂而不傲气,沦落江湖而不沉沦,他的人格,正如他的名字:他就是一茎倔强紫荻!
荻者,苇之一种也,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野草。它既能安静地生长于温柔肥沃的水边,也能倔强的繁衍于荒凉贫瘠的旷野。春风一度,它仿佛能在一夜间就长出一丛绿叶,远观之,飘逸如水中游丝;然若想用手去亵玩它,其叶面竟锋利如刀,必伤其手;入秋,叶中突然间抽出一茎杆来,直指长天,杆上孕出一穗紫色的花来,长长的,绒绒的,在萧索的秋风中,华贵而不事张扬,柔顺而不失坚毅!此花,人称紫荻!
老傅好酒,尤喜黄酒,但酒量并不大。或遇好友,谈锋欢畅,兴起,也会过量;一过量,必然豪气大发,必然会用一种浑厚的男中音引吭而歌,唱的一定是新中国成立前热血青年们喜唱的那种激越亢奋的革命老歌,其声,其情,其势,常令四座为之动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足足地显现出老傅的真性情。
此刻,又是萧瑟深秋,窗外荻花已紫。呜呼!我真想备一壶黄酒,对天长啸:
老傅!尚能饮否?
■文/王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