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近期，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王学泰在燕山大讲堂的讲座中却提出不同观点：“有江湖人的地方才有江湖。”他提出，江湖社会是无序的、动乱的，我们现在还处在江湖社会的状态，面临从江湖社会向公民社会转变的问题。

    江湖社会究竟从何而来？什么样的社会才是公民社会？如何从江湖社会走向公民社会？让我们来听一听王学泰教授的解读和分析。

    经典语录

    ■中国老说有四五千年文化，实际上也就二百年文化，跟美国差不多。因为每隔二百多年，新朝代就把前代所积累的精神财富、物质财富完全扫荡了。

    ■有些人反对公民社会，我觉得这种说法有反《宪法》之嫌。《宪法》规定每个人都是公民，有公民就有公民社会，因为公民社会是由公民组成的社会。

    ■中华文化的发展应该对“异”采取宽容态度。在公民社会，只要“异”不违反法律都应该允许它，只有以法律作为准绳来规范的社会才是公民社会。

    ■中国的出路，更重要的是社会改革的问题，社会如何发挥自组织的力量。自组织非常重要，如何训练老百姓有公民意识、有自组织意识很关键。

    失去土地的农民变成游民，于是有了江湖

    中国古代社会的基础是自组织的宗法社会，所谓宗法就是宗子法，宗子就是家长。宗法社会是以男性血缘作为中心和纽带的一种社会形态。

    为什么会有江湖出现呢？这说明有一部分人从主流社会游离出来构成了江湖社会。我把“江湖”分成两类：一类是文人士大夫的江湖，他们跟统治者不合作，从江湖出来，去隐居了。另外一种江湖是“游民的江湖”，或者叫“江湖人的江湖”。“江湖人的江湖”在宋代产生。

    宗法社会依附一定的土地，当宗法不断庞大而土地并没有增加时，有的人穷了，有的人富了，有的人从土地上游离出来。失去了土地在宗法中是无法生活的，所以慢慢有一些人从宗法中游离出来。对此，历代有一些救济措施，但到了宋代，不立田制、土地流转增快，使一些丧失土地的人成了游民。

    游民有两个前途：一个是到没有开垦的土地上开垦；另一个是进入城市。这些人进入城市后就成了一个游民群体，他们闯荡社会，慢慢有了经验，有了生活规律，慢慢成为江湖人，进而产生游民的江湖。

    游民的江湖充满刀光剑影、阴谋诡计

    我们第一次知道“江湖”这个词是在《水浒传》，从里面的很多事例可以看出，“江湖”跟官府有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观或者是好恶观。这种江湖跟文人的江湖完全不一样，文人江湖虽然也脱离了主流社会，但不是反主流社会，最多只是一个不合作。但这个江湖跟官府是对立的，充满着刀光剑影、阴谋诡计，必须要闯和走。

    宗法社会解体，大量的人从主流社会中游离出来，慢慢出现这种群体，他们有共同的奋斗目标，就是要生存和发展，于是干一些非法的事，或者用强暴的手段做一些主流社会所不能忍受的事，慢慢就构成了一种江湖。

    社会边缘人、游民构成了对抗主流社会的江湖，这种江湖实际上是向皇权专制示威。皇权专制越走下坡路，江湖就越来越发达。但江湖充满着斗争和刀光剑影，不可能有一统江湖，谁要一统江湖就改朝换代了，就建立了一个新朝代。中国老说有四五千年文化，实际上也就二百年文化，跟美国差不多。因为每隔二百多年新朝代就把前代所积累的精神财富、物质财富完全扫荡了。

    江湖社会是无序的，需要从江湖社会进入公民社会

    江湖使社会无序化、社会动乱，最后导致改朝换代。这个过程给老百姓造成的苦难是很大的，所以就有一个怎么从江湖社会进入公民社会的问题。

    公民社会是一个什么社会？

    江湖社会是江湖人组成的社会。金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实是有江湖人的地方才有江湖，在城市、乡村、道路上、城镇上，只要有江湖人在那儿奋斗就形成一个“江湖”。

    公民社会是由公民组成的社会。有些人反对公民社会，我觉得这种说法有反《宪法》之嫌。《宪法》规定每个人都是公民，有公民就有公民社会，因为公民社会是由公民组成的社会，反对提“公民社会”实际上就是反对公民，而公民是我们宪法中所认定的。

    什么叫公民？公民是享有宪法规定的权利和承担宪法规定义务的自然人群。公民社会强调个人的独立性，以自身组织为主，这跟江湖有点类似，但实际上有本质不同：那就是对法律的态度。江湖也有江湖规范，但他们不懂什么叫法律。

    以法律为准绳的社会才是公民社会

    公民社会是以多元为基础的社会，思想多元、组成多元、价值多元，而江湖社会是党同伐异。

    中华民族历来是求同不存异的，“异”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是一个贬义词，比如“异端”、“异类”，孔子说“学习异端的知识只是有害”。

    我们存异的目的还是求同。江湖文化是中国文化黑暗面的集中表现。实际上中国主流文化有时候还有点弹性，儒家文化没有那么绝对，“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样的话是通俗小说里出现的，所以底层人更容易把中国文化的黑暗面搞得特别极端，好的推到极端也成了坏。

    中华文化的发展应该对“异”采取宽容态度。在公民社会，只要“异”不违反法律都应该允许它，只有以法律作为准绳来规范的社会才是公民社会。

    公民社会是公开性、开放性、参与性的社会，每个公民都是自组织的，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存在。建立公民社会恰恰是中国改革开放所追求的目标，我们现在还没有走出江湖状态，因为有太多的无序性，这种无序光靠维稳是不能解决的，一定要筑建法律的规范和道德规范。

    自组织很重要，公民教育是一个大问题

    21世纪初李慎之先生谈公民教育问题，现在没人认可。我在上小学时，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有公民教育，现在却没有。我觉得公民教育是一个大问题。

    现在社会面临很多问题，如何调整政策，使社会不是向动乱方向发展，而是向和谐方向发展，关键是当局如何看待这些问题，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中国的出路，有人说政治改革，政治改革当然很重要，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社会改革，社会如何发挥自组织的力量。

    现在的人买个房子，想组织一个业主委员会都非常困难，因为需要批准，有时候人员不够。组织不起来，个体的力量永远没法跟有组织的力量对抗。买房子成为业主，物业公司本来是为你服务的，但你得听它的，为什么？因为它是有组织的，只有业主委员会跟他有谈判的对等条件。所以自组织非常重要，如何在现代社会中训练老百姓有公民意识、有自组织意识很关键。

    （据王学泰在腾讯燕山大讲堂上的讲话整理。燕山大讲堂网址：http://view.news.qq.com/jiangtang/jthz/jthz.htm）

    ■整理/记者  匡萍